“可惜你們兩個都太有本事了。”
劉珉之抿着唇,沒說話。
“你大哥在軍隊做事,軍隊那種地方是人呆的嗎?哪天得罪人一份文件就給送到戰場上去。别看你大哥現在風光,我是成天的為他提心吊膽。你這個小的,又不願意在家呆,從小就說要去外面讀書。讀書是好事,去就去了。現在你大了,更留不住。”
“爹……”
劉伯參擺擺手,示意他别說話。
“我就快死了,我對你就一個要求,和桂英好好過日子,早點給我生兩個大胖孫子。我的長孫才十一歲,就被你那個狠心的大哥送到上海去,送出去的孩子哪還有回的來的?你長大了我管不了,可你得給我留下個孫子啊,我劉家的家業不能沒有人繼承!”
老人見瞪圓了眼睛。
人老了,皮膚松弛,他眼周的肌膚像禽類的褶皺,粗糙的,如同砂礫;像海岸的礁石,亘古的,如同朽木。
劉珉之悶悶不樂,可他是父親,他不容反駁。
劉瓊越今天依舊很晚才回,錢管家去了田莊明天才回來。晚上還是他們幾人吃飯,吃完飯,王桂英盯着下人幹活,晚些又伺候兩位老人洗漱休息,最後再去浴房把自己洗幹淨。
她回房時已很晚了。
屋裡還亮着燭火,劉珉之穿着寬大的中衣,帶着眼鏡,坐在書桌前看信。
“珉之賢弟,為國興業,為家興财,為己立身,此乃丈夫之志也,賢弟何不早來?”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桌上一張白紙,回信一字未動。
王桂英輕輕關上門。
劉珉之慌忙收起信件:“你來了。”
王桂英嗯一聲。
她自覺地打開衣櫃搬被褥,先鋪一張席子,再鋪兩床厚點的被子。房間很大,她偏緊挨在劉珉之床邊鋪。
劉珉之幹咳兩聲,上前搶活兒。
“我來吧,我睡地上,你睡床。”
“不用。”
劉珉之堅持:“我來。”
女人黑亮的眼睛看他一會兒,把位子讓開。
劉珉之松口氣,悄悄把被子搬遠些。
光線突然暗淡,是女人站起來,将床頭的燭火擋住了。
劉珉之下意識去看她。
“你!你在幹嘛!”
王桂英無辜地看他。
劉珉之深吸兩口氣:“換衣服去屏風後頭換。”
王桂英不滿:“我就脫個外衣,裡頭有中衣的。”
“那也不行,去屏風後頭換。”
王桂英磨蹭兩下,決定先不跟他犟,去屏風後頭把外衣脫了。
劉珉之已鑽進地鋪裡,緊閉着眼。
王桂英蹑手蹑腳地上了床,看了會兒他的背影。
她把床頭那張照片立起來,相框撞在櫃面,發出一點輕響。
劉珉之裝睡裝不下去了,轉身面對她,一愣。
她看那張照片的眼神,也太……溫柔了吧?
“你擺相片在床頭做什麼?”
“看啊。”
劉珉之抿嘴,她落落大方的,倒顯得他不好意思了。
“為什麼擺這張?”
他并不喜歡這張照片,那時的自己實在太稚氣了。
“好看。”
劉珉之哽住。
“不許看,太奇怪了。”
他爬起來,要搶相片。
王桂英慌忙護住:“我收起來就是了。”
她拿去到梳妝台,随便打開一個抽屜放進去,又回來躺下。
“睡覺吧。”
“哦。”
她吹熄燭火。
快入秋了,晚間微涼,并不惱人,是舒适快活的涼。
劉珉之突然脖頸一麻,像過了電似的。
一雙滑膩的胳膊從身後環住他,女人的身體像蛇一樣鑽進他的被子,恰到好處的溫度,不冷也不熱,柔軟的、細膩的。
劉珉之大腦一片空白。
王桂英從身後貼住他,圓滾滾的腦袋埋在他肩膀,深深呼了口氣。
她抱着獻祭般的虔誠。
“不可以。”
什麼?
劉珉之鑽出被窩,用被子将她整個包裹起來,抱回床上。
“睡覺吧。”
王桂英一動不動。
月色從格花窗扇裡洩進來一點。王桂英能看到丈夫的輪廓。
他并沒有回去睡覺,而是到書桌前坐着。
王桂英不知他坐了多久。
等她與羞恥和憤懑鬥争累了,沉沉陷入睡眠,劉珉之還坐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