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白天還活蹦亂跳,甚至晚上還能到帳篷外面和人中氣十足地說謎語的人類,早上被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具根據騎士隊長在近期積累起來的對死亡時間以及死亡原因判斷的經驗,應該是在去他們的帳篷之前就已經死了的屍體了。
一拳打飛了他,還揚言說侮辱朋友就會遭到鐵拳制裁的修凱爾在這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就像是殺人嫌犯回到兇案現場去看一眼自己有沒有處理好痕迹,和警方有沒有毫無頭緒地到處亂轉一樣。從各個角度看,他都是最大的懷疑對象。
所以他還沒有來得及問一句話,就被周圍的騎士團成員架了起來。
因為是攜帶王室徽章,由芙若拉女王和勇者阿邦派遣到這裡調查的人員,騎士團的成員對修凱爾多少還是比較客氣的,拘束也僅限于反扣住他的胳膊,壓住他的肩膀。對一個赤手空拳能把人打飛老遠,摧毀帳篷的人類而言,這點拘束根本算不上什麼拘束,他和按住他的騎士團隊員都知道,但是要做的事情總是要做的。
首先,如果死者死于遲發性顱内出血,那就肯定是修凱爾的那一拳惹的禍,對此所有人都沒有異議。但是如果說死者在昨天深夜,去拜訪他們帳篷之前就死了的話,那麼去拜訪帳篷的又是誰呢?修凱爾毫無反抗地任憑騎士團的人壓制在那裡,看着騎士團的随軍隊醫認真地再次檢查那具屍體。
拉赫特在世界上不喜歡卻也不那麼讨厭的人類又少了一個。他莫名其妙地這麼想。
“他的後腦沒有遭受重擊的迹象,也沒有内出血,死因和打架沒有關系。”隊醫說,“他的血液全凝固了,下手的人使用了紮奇系魔法,也許他自己都沒能察覺自己是被誰殺死的。”
修凱爾突然想起了昨天夜裡這個人在自己帳篷門口說的話。
“是詛咒。”他大聲說,“他知道自己中了詛咒,所以昨天才會來提醒我們。你們快去看看另外一個人的情況,那道光柱裡有詛咒,他需要神父來祛除詛咒!”
騎士隊長和一旁的年輕騎士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年輕騎士飛也似地朝小鎮跑了。
當然,既然這個人的死因不是修凱爾,那麼修凱爾誤殺騎士團成員的嫌疑也就可以排除了。騎士團的人放開了他,并且因為捏青了他的手腕而道了歉。修凱爾在流動餐車裡找到了騎士團剩下的早飯,牛奶泡小餅幹,想到在蘭卡庫斯正常地吃過烘焙食物和乳制品的拉赫特,覺得他應該不會拒絕這些食物了。
他帶着食物和水回到帳篷的時候,拉赫特的情況似乎更糟糕了。那條沾着聖水的手帕被扔到了一邊,身上蓋着的長鬥篷也被掀開了。他的呼吸非常急促,嘴唇幹燥,額上滿是汗水,修凱爾摸了摸他,覺得熱度一點也沒有降下來。
“你現在需要立刻去找神父。”拉赫特說。他還是沒有碰修凱爾給他帶來的食物,隻是貪婪地喝光了竹筒裡的水,“不管你有沒有忘記在裡面發生的事情,你也進入過光柱。如果他被詛咒而死,在死前來提醒我們,那你很有可能也中了同樣的詛咒。”
“你跟着我出去了?”修凱爾驚訝地問。
“你的老師讓我不要把你放在我的視線之外。”拉赫特低聲地回答,“你居然讓那些人類抓住你,如果他們想要拿你當替罪羊該怎麼辦?”
“如果真的是我不慎打死的,受罰也是理所應當。”修凱爾用手帕擦掉了拉赫特額上的汗,“那樣的話,你是受害者家屬,也許可以幫我說個情。”
拉赫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沒有什麼理所應當。”他瞪着修凱爾,“他人都死了,還有誰能證明我和他有關系?”
“那,如果真的是我,你要怎麼辦?”修凱爾問。
拉赫特從行軍床上坐起半個身子,他滾燙的額頭抵着修凱爾的前額,眼睛就像能看到對方的心裡,“是你又怎麼樣?”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殺了那麼多人,我也殺了那麼多人,都是别人的表哥和表弟,又不缺這一個。”
修凱爾頓時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變成了寒冰。這是事實,但是他從來沒想到過,他自己會說起的事實,從拉赫特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他會感到這樣的恐慌。
“确實如此……”他無意識地小聲說着,感到突然失去了力氣,坐倒在拉赫特的身邊,“你是對的,但是你現在需要休息。你在生病的時候偷偷溜出去,導緻現在比早上燒得更厲害了。”
“……和那又沒有關系。”拉赫特說。在修凱爾坐在他身邊以後,他的頭就從修凱爾的頭上轉移到了修凱爾的肩膀上,因為體力不支而把大部分的重量都轉移到了身體虛弱的人類身上,導緻行軍床都快要因為重量分配不均勻而側翻了,“趁我還有力氣跟上你,快去教會找神父。”
“你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也很累。”修凱爾說,“快把這些東西吃了,睡到下午,我們再去那裡不遲。而且我不覺得自己中了什麼詛咒,你表哥如果昨晚是來提醒我們的,他肯定自己也知道身上不對勁。可是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這個笨蛋。”拉赫特小聲地咒罵,“你自己的身體正在承受什麼樣的痛苦,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相比之下,一點普通人類都能忍受的異樣感,你根本分辨不出來不是嗎?”
雖然這話說的不無道理,但是修凱爾還是不覺得自己中了這麼可怕的詛咒。他的骨頭還在嘎吱作響,行走時感覺自己像一駕輪軸生鏽的馬車在來這裡的那條碎石路上奔馳。他對疼痛和虛弱習以為常,但是在整個拉赫特都靠在他的身上的時候,不知道為何,他的身軀内再次充滿了力量。
“快吃了這些東西,然後乖乖躺下。”他用了當年率領軍團時的命令口吻。雖然操縱死者的時候不怎麼需要口頭命令,但是他時不時會說出聲來,否則好像就會像密斯特那樣,連自己會不會說話都忘記,“我知道你剛見到自己的親表哥就失去他的感覺很痛苦,但是他既然來提醒我們光柱的事情,就證明他不想讓你死。你不想被别人說脆弱到因為感冒這種小病就死掉的話,就乖乖地躺下接受照顧。”
魔族青年用怨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勉強地喝了一點牛奶,把小餅幹都剩在最底下,然後緩緩地躺下了。修凱爾把他汗濕的頭發從他的前額上捋開,這次給他敷了一塊用普通的水而不是聖水沾濕的手帕。
“我睡不着。”拉赫特死不瞑目地盯着帳篷頂,微弱地呻吟了一聲。
“要我給你唱首魔界的搖籃曲嗎?”修凱爾問。
“我可能更想聽人類的。”魔族青年用撒嬌一樣的口吻說。
“那可真是抱歉,我隻會半獸人的搖籃曲。”
拉赫特被他一本正經的話逗笑了:“我們兩個到底誰比較不像人類啊。”
“應該是我。”修凱爾說,“我就是個被路過的邪惡魔法師用莫夏斯變成人類,結果變不回來了的癸幹忒斯。”
拉赫特因為笑到頭更疼了而一手捂住了前額,修凱爾坐在他的身側,拍着他,真的給他唱了半獸人的搖籃曲。
睡吧,寶貝,睡吧,我可愛的小家夥,不要接近人類,他們會觊觎你美麗的黃金毛皮。在人類闖入我們的家園之前,在我們離開故鄉之前,睡吧我可愛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