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從魔王軍開始進攻，這個國家被龍踩成一片廢墟到現在也沒有經過太長時間，那個年輕騎士的傷就算好了，身體也沒有完全恢複，如果在失蹤的這段時間裡沒有食物和水，也是非常危險的。修凱爾已經打算自己進入光柱尋找了，但是他沒辦法瞞着拉赫特一個人這麼做，何況他也瞞不住。

但是，這一切都隻是修凱爾自己的一番情願而已。對拉赫特而言，霍爾金斯或者不管是這個騎士團的什麼人，都是敵人。他既沒有拯救敵人的義務，也沒有拯救敵人的熱情。修凱爾覺得以拉赫特的性格，他大概不會答應關于這件事情的任何妥協條件。

然而這個沒有拯救敵人的義務和熱情的，曾經死在他的面前的魔族，也曾在沒有任何人對他有任何期待的時候，來到了雲端之上，救下了他的性命，也不惜自我犧牲地沖向了大魔王。

修凱爾又看了一眼拉赫特，拉赫特依舊面無表情地盯着那個人，他說出的生造語言連修凱爾也無法聽懂，就更别提其他的人類了。這種時候要怎麼樣才能打圓場，修凱爾苦笑着告訴了騎士隊長自己和霍爾金斯兄弟的一面之緣，希望能稍微換取一點信任，因為他們明顯覺得兩個人剛才像是說相聲一樣說的關于大魔王決戰什麼的話題也是暗夜精靈說故事。

這群人類，因為太過弱小，如果參加戰鬥，連一隻彷徨铠甲可能都無法戰勝，根本沒有在決戰中上陣的資格，而大魔王對決戰的預告，可能也隻能被當成一些共同的可怕夢境吧。阿邦和芙羅拉估計也沒有告訴他們真相，頂多說了魔王軍被擊退，戰争已經結束，可以重返家園。

聽到了故騎士團長霍爾金斯的名字，隊長露出了懷念的表情，然後看在天色晚了的份上，邀請他們一起吃一頓晚飯。

因為騎士團是從卡爾城堡來支援帕爾戴斯重建的，晚飯也就是和兩位旅行者一起出門的圓白菜沙拉，奶酪番茄濃湯加蛋和煙熏雞肉三明治。拉赫特看到番茄湯的時候頓時厭惡地眯起了眼，以不吃圓白菜，不吃番茄，不吃煙熏食物的理由，拒絕了所有的食物。

他不會是真的打算在待在這裡的時候什麼都不吃吧，在蘭卡庫斯的時候他明明還會正常地偷吃波普家裡做的飯後甜點，也會買面包店的小圓面包，如果說蘭卡庫斯的人類因為隆的緣故，對魔族沒有太大偏見的話——隆都不能給他們造成魔族都是酒鬼的偏見的話，那裡的人類也确實耽于安樂太久了。

在簡易的飯桌上，修凱爾戳了戳拉赫特，小聲問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到底喜歡吃什麼？”

“用魔槍串整隻山豬燒烤，然後和我的龍一起分享烤肉。”拉赫特小聲地回答，忘不了加上一句，“順便說，我的龍被你師弟燒烤了，我還沒讓他賠償呢。”

不，其實是壓扁了……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糾結細節也不是事兒，而且這是衆目睽睽之下，修凱爾就隻能打哈哈，“不吃煙熏食物隻是借口吧，烤肉多少也被煙熏了……”

“如果你在這裡被毒死，我還可以扛着你的屍體去找你的老師控訴。”拉赫特回答。

這個答複如果被别人聽到，一定會大發雷霆，但是拉赫特是用史萊姆的語言說這句話的，旁人聽起來就隻是一些無意義的噗叽聲，甚至還有點可愛，像是一隻覺得人類飯菜不合胃口的暗夜精靈在暗自發牢騷。修凱爾嘗了嘗每一樣食物，沒有什麼異樣的味道，也沒有刺激性的氣味，番茄湯稍微有點甜，也許是本地人和阿邦的食譜有一些細微的差距的緣故。總之吃下去五分鐘還沒有肚子翻江倒海，也沒有瞌睡犯困，基本就可以将它們看做無毒的食物。

吃飯的時候修凱爾和騎士團長談到了霍爾金斯兄弟，在提到殺了霍爾金斯的巴蘭的時候，修凱爾偷偷看了拉赫特一眼，魔族青年已經重新把風帽戴在了頭上，用它遮擋住自己所有的表情。

孤獨的，無法融入人類的暗夜精靈大概就是這種樣子吧。那個被他打了的受害者也沒有多說什麼，既然他說了拉赫特可以和妖精混在一起，也就是不管怎麼樣默認了他的妖精血統，所以說暗夜精靈并沒有什麼問題。

在晚飯過後，修凱爾和拉赫特回到了騎士團給他們擋雨用的小帳篷裡。兩張行軍床都非常窄，翻個身就要掉下去，更别提愉快入睡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們沒有被褥，而丘陵地帶白天雖然氣候還比較怡人，到了夜間還是需要蓋點東西才能入睡的。

拉赫特，很爽快地把兩張床拼在一起，身上的鬥篷扔給了身體虛弱的傷病員。

“你睡吧，我來放哨，省得晚上有誰來暗殺我們。”

“算我請求你了，不要再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拉赫特似乎很受用這句話一樣地眯起了眼：“你再說一遍？”

“……你再得寸進尺的話我現在就用鬥氣大十字炸飛你。”

“你覺得同樣的招式第二遍還有用嗎？”

“對那些學不乖的暗夜精靈，怎麼可能沒有用。”修凱爾說，把拉赫特也拽到了行軍床上，“不要再做出讓他們更警惕你的事情了，不管發生了什麼，我打的那個人好像沒有繼續和你敵對的意思，隊長應該也就這麼算了。去找失蹤隊員的事情明天再說，還有……”

“還有什麼？”

“他為什麼說以為你已經死了十年了？十年，而不是十二年，十五年？”

“這不是你該問出的問題，修凱爾。”拉赫特說。

這不是修凱爾該問出的問題，因為他是世界上唯二還活着的，親眼見證了拉赫特的死與複活的人。拉赫特轉過身子把背對着他，兩個人都把對方當做窄小的床鋪邊上的牆壁來使用，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拉赫特說：“因為我十年沒有去掃墓了。”

掃墓。修凱爾重複着這個詞，他突然覺得有點恍惚，好像無法理解這個詞彙的含義一樣。有些時候他不得不承認，拉赫特比他更了解人類，他知道人類的習性，也了解人類的所有惡習。他甚至會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人類的生活方式。現在他說在十年前會去掃墓，那是他唯一所愛之人的墳墓。

而修凱爾，他愛的一切，都已經埋葬在地底魔城裡了，沒有墳墓也沒有墓碑，沒有吟遊詩人歌唱也沒有僧侶哀悼。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這似乎是必然的結局，修凱爾想，如果自己死了，拉赫特會為他掃墓嗎？

但是這個比他更像人類的拉赫特，也已經離開人類的世界十年了。

也許不會吧。

就像如果拉赫特死了……

他把拉赫特留在原地，奔赴下一處戰場。

這就是拉赫特上次死的時候，他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