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阿邦之前對他們的叮囑,如果拉赫特無法進入光柱,他們應該第一時間返回維修中的卡爾城堡向阿邦報告這件事。而且在已經和騎士團起了沖突的情況下,兩人再繼續待在帕爾戴斯極度危險。但是對修凱爾而言,那道光柱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吸引力,讓他雖然知道必須撤退,卻說不出一個和退卻相關的字眼。
在慢慢下山的時候,修凱爾又問了拉赫特一遍:“我打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一個白癡。”拉赫特依舊回答得很暧昧,“我想打他很多年了,謝謝你幫我出了這口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想打我也好幾天了。”修凱爾看着已經徹底放棄了隐藏身份,正大光明地露出一張紫臉,豎着耳朵在樹林子裡走的魔族青年,“是類似的想法嗎?”
“呸,怎麼可能。”拉赫特往旁邊唾了一口,“雖然你确實夠讨厭的。那個家夥還沒到你的程度,你已經讨厭到讓我失去想打的欲望了。”
“……我現在完全不明白,人類語言裡面的讨厭這個詞,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拉赫特把他拎起來,輕松地跳過了一條小河,“回想一下你上次說讨厭我的時候。”他用輕快的語氣說,“把那種感覺加強十五倍,大概就是我對你的看法。”
“我覺得我們對一些詞彙的理解可能有些出入,或者我們可以用别的語言來讨論這件事情……”
“我拒絕。”拉赫特一口回絕,“比起讨論這種無聊的問題,我們應該讨論撤退到卡爾城堡以後怎麼向你的老師報告此地的情況。另外,比起光柱,我們也許可以去下遊調查沿河怪物的死因。這樣回去以後多少還有點交代。”
“那個人,你說的那個白癡,在被我打了以後好像恢複神智了。”修凱爾說,“如果他還算是個能說話的人的話,我們也許可以向他打聽關于光柱的事情,但是這樣的話,就意味着我們還是要回到騎士團。你在帕爾戴斯已經不安全了,人類隻要起了疑心,就很可能會做些手腳。”
“你看起來很懂人類的樣子。”拉赫特似笑非笑地說,“我是魔族,身體強健,十天不吃東西也不會死的,你放心,如果他們下毒,我們還有一口袋的解毒草。在這時候如果我突然消失,那豈不是更可疑。”他頓了頓,抱起修凱爾跳過了一棵不知道是被暴風雨吹倒還是被龍撞過的大樹,“那個白癡居然加入了卡爾騎士團還能活下來,他大概運氣不錯。不過,我賭一百枚金币,你沒法和一個白癡交流。”
“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你住店和購買食物的金币是從哪裡來的?”
“小時候有一個友好的黃金人經常和我切磋,打完以後在地上就可以撿到人類很喜歡的黃金碎片,可以拿到黑市上賣掉。”拉赫特回答,“我就是靠躲他的重拳練得這麼快的。”
感覺時間對不上啊。修凱爾想就着這個話題再說兩句,但是想想還是放棄了,因為太在意這種問題也沒有意義,而且還被打岔換掉了他本來想和拉赫特讨論的話題。
“你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嗎?”但是這回是拉赫特開始關心他的智商有沒有受到影響了,“沒有看到什麼可怕的幻影,巨大怪物,神秘的小女孩,或者奇怪的傳送門嗎?”
修凱爾露出了苦惱的表情,“我好像看到了什麼,但是真的記不起來了。你把我扔地上那下摔得超疼,我一度以為身上唯一沒有裂的那塊骨頭都要裂了。”
拉赫特,像是要确認他的尾椎沒有摔裂一樣,重重地拍了他的屁股一下。
修凱爾嗷地一聲彈了出去。
就算尾椎骨沒有骨折,剛才摔倒撞到的地方再被來這麼一下還是很疼。雖然修凱爾習慣忍受疼痛,但是有些時候人類的慘叫聲隻是因為受驚,并不是因為不能忍受。
在修凱爾含着眼淚哀怨地回瞪拉赫特的時候,他看見拉赫特露出了愉快的表情,隻有他們兩個在場的時候,在他們不提到危險或者悲傷的話題,隻是愉快地互相調侃拆台的時候,拉赫特時而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修凱爾喜歡這樣的拉赫特,所以時不時想要逗逗他,不過如果代價每次都是屁股疼的話,那最好還是算了,畢竟有些魔族下手沒有輕重,而所有人類都隻有一個屁股。
他們走走停停地,在巨鴉提供的背景音效裡回到小鎮的時候,天色已經傍晚了。謝天謝地騎士團并沒有因為之前的打架事件把他們的帳篷拆了,行李扔掉。修凱爾向隊長因為自己生氣打人的事情道歉的時候,拉赫特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但修凱爾發現他好像有點不安,因為他的耳朵尖在微微顫動。修凱爾想起自己從前在出征途中目不斜視地差點撞飛一隻沖鋒兔的時候,沖鋒兔在旁邊縮成一團,耳朵尖瑟瑟發抖的樣子。現在的拉赫特雖然沒有縮成一團,表情也若無其事,但是他的耳朵騙不過修凱爾。
拉赫特為什麼感到不安,是因為那個人嗎?
那個人到底是誰?
修凱爾以自己能做到的最謹慎的态度,稍微詢問了被自己打飛的受害者的精神狀況,得到的答案是:雖然他恢複了神志,願意洗澡也可以和别人交流了,但是他還是拒絕說出光柱的内容。至于另外一名從光柱中出來以後變得膽小的人,已經回自己家去,甯願住在沒有房頂的破房子裡,也不想和騎士團的人待在一起了。
修凱爾想起來這裡之前阿邦曾經提起過的,在這裡駐紮的騎士團成員都是本地居民的子弟,所以身體不适的時候回家居住也有可能。然而這座小鎮一定也有在戰争中失去親人的騎士團成員,和看到鄰居家的孩子回來,自己家卻隻能收到訃告的可憐居民。那個人,他是本地人,而且認識拉赫特,那麼拉赫特的故鄉在這裡的可能要比拉赫特把這裡毀掉的可能大多了,拉赫特的沉默也可能是懷恨或者留戀,或者……
他們的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修凱爾轉過頭,看到早些時候被他一拳打飛了的那個人類腫着半張臉站在那裡。這時候他才看出來那個人其實身強力壯,有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和小麥色的頭發,作為騎士團的中堅隊員一點也不牽強。不過因為臉已經被打腫了,所以也很難看出到底長什麼樣子。拉赫特和那個人四目相望了一秒鐘,倒是拉赫特先轉開了眼神。
他們肯定是認識的。修凱爾更确信這一點了。但是拉赫特不打招呼,那個人見了拉赫特就喊驢,兩人的關系到底算是什麼樣子,在拉赫特願意說之前也很難說清楚。
“非常抱歉。”修凱爾,非常一本正經地,在那個人面前再次道歉了,“我一時沖動,下手重了。但是如果你再說我的暗夜精靈同伴是驢,我還是不會袖手旁觀。”
“不要看他這副樣子,這可是個可以徒手打碎奧利哈爾剛的人類。”拉赫特突然事不關己一般地說,“你們就算沒有見過本人,也不該沒有聽說過阿邦的門徒,救世英雄之一修凱爾的名字吧。某位大魔王不是還邀請了全世界去觀看公開處刑現場嗎?”
“大魔王如果打擾了你睡覺,那真是非常抱歉。”修凱爾說。結果發現自己又被打岔了,“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們光柱裡面到底有什麼嗎?我本來想自己進去調查,但是我的暗夜精靈夥伴無法進入那裡,還拒絕我扔下他一個人進去。”
“我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十年了,拉赫特。”那個人沒有理修凱爾,而是對着拉赫特開口了,“你一直假裝自己是個什麼暗夜精靈嗎?那樣的話你應該去和妖精作伴,而不是混在人群裡。”
“Ishnu-dal-dieb,Shal’nardorei。”拉赫特說,“Ande'thoras-ethil。”
修凱爾真的不知道拉赫特到底是怎麼記下故事書裡面胡編亂造的語言,并将它們加以實用的。他偷看了一眼騎士隊長,隊長也一臉懵懂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勇者阿邦向我交付這個任務的時候,他說騎士團有成員在光柱範圍内失蹤了,請問他現在還沒有回來嗎?”修凱爾決定不管這兩個不知道之前有什麼恩怨的生物,直截了當地問起了隊長。
“失蹤的是已故騎士團長霍爾金斯的弟弟。出來的兩個人都是自願進入光柱調查事件的,但是霍爾金斯的弟弟是在光柱擴大的時候不慎被波及的,就是說,也許如今的光柱已經不再安全了。”
從一開始就不安全。修凱爾想要說上幾句,不過聽到霍爾金斯的名字,他想起了那時在廢墟中因為兄長的死而哭泣的,遍體鱗傷的年輕騎士。“我見過他。”修凱爾說,“他不是個魯莽的人,而且懂得忍辱負重,我想不管發生了什麼,他一定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