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盡數散去之時,日光已過了最毒辣的時候,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可這金光打在藍斷山門,卻半分暖意也沒有。
斑駁血色中一片死寂,零星弟子垂着頭收拾殘局,幸存的傷員被帶走救治,餘下的就幾乎沒有完整的屍首,殘缺破損的軀體齊齊整整碼在前往石階的路上,長長一列。
沒有說話聲,沒有哭聲,隻有來往走動的身影,空氣中的血腥味混雜着悲傷哀默,近乎使人窒息。
蘭薔與姬千、白雁歸一同在石階往下走。
“沒想到楚十真那麼不容易,果然仙女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
蘭薔搖搖頭,唏噓不已。
姬千掃她一眼:“那可是鬼帝之力。”
“我不隻是說力量。”蘭薔說,“我猜想,藍斷山在一月之前便受到了邪靈襲擊,連長老都受傷閉關,那次也必定傷亡慘重。”
後山潭水邊那一圈痕迹便是鐵證。
她轉頭看了眼心不在焉的白雁歸,繼續道:“藍斷閣傳言僅有兩三人,她師尊身歸混沌肯定不是一兩日的事了,山門出事也沒見閣中其他人出現,恐怕真就隻有楚十真獨自挑大梁。”
可看楚十真的年紀分明和蘭薔自己相差無幾,若是凡界有人來犯,或者什麼山野精怪作亂,還能靠漫山的陣法和她非凡的能力頂一頂。
可一旦遇上超脫凡界的存在,就實在不夠看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藍斷,照昨日那木怪的破壞力,哪怕是弟子成千上萬的昆吾迎戰也得元氣大傷,更何況是人丁稀少的藍斷山。
想到這蘭薔突然一拍姬千的胳膊,湊近了問:“不過那風吹雨是怎麼跑出來的?無間地獄聽上去很厲害啊,看守這麼不力?”
看守不力?
這話險些将姬千氣成活人,他擡手就想一巴掌将蘭薔扇飛出去,臨了堪堪忍下來,屈指重重扣在她的腦門上。
蘭薔痛呼一聲,“别打我腦袋了!日日叫你這麼敲,我如此聰明絕頂都得給你敲傻了!”
姬千冷笑:“我真想将你丢進地獄試試,看你在裡頭還能不能如此聰明絕頂。”
要真是看守不力倒還好,如今卻是地獄毫無動靜,連個縫隙都沒有,根本不知道風吹雨是如何将力量傳出來,又隔那麼遠距離操控這一切的。
看不見抓不着,查都無從查起。
鬼界最深處的地獄,蘭薔心裡還是有點數的,聞言幹笑兩聲,不着痕迹地換了話題,“前惡鬼之首,那豈不是沒有危離厲害?”
否則也不能讓危離取而代之。
姬千突然停下腳步,蘭薔險些刹不住從陡峭的石階上栽下去,剛扭過頭就聽見他無奈的聲音:“危離被貶鬼界不過兩百多年,你可知風吹雨被封入無間地獄多少年了?”
蘭薔眨眨無辜的大眼睛,閃爍出一片清澈茫然。
“整整一千二百年。”
蘭薔一口氣倒吸進去。
一千多年前就是惡鬼之首了。
大前輩啊!
也是,畢竟是萬年煞鬼,至少上萬年的修為,怎麼招搖都不為過。
“那他和危離比如何?”
“我怎麼知道。”
蘭薔眼珠一轉,突然一拍手,“要不幹脆将風吹雨放出來,喊危離去同他争奪惡鬼之首的位子,到時候兩敗俱傷,你們北陰坐收漁翁之利,如何?”
她簡直是天才!
話音一落,姬千像是被蘭薔這清新脫俗的言論抽了兩耳光,竟一時呆住了,半晌才回過神,蓦地氣笑出聲。
“你倒是挺會想的。”
他都不願意再看蘭薔那張蠢呼呼的臉,自顧自繼續往前走去。
蘭薔趕忙拽着白雁歸跟上,亦步亦趨。
“他兩人随便哪一個使出全力,三界都得抖兩抖。如今哪怕能找到無間地獄漏洞,借危離之力将風吹雨的力量塞回去,我都要謝天謝地感激涕零,你倒好,還想叫他們正面大戰?”
當真是個頭矮便不怕天塌了,看熱鬧不嫌事大!
“是是是我錯了我錯了。”姬千耍起脾氣也難哄得很,蘭薔趕忙示好,“是我信口雌黃,以後不敢了。”
姬千自鼻中哼出一口氣,算作應答。
說話間幾人已下到石階底,再往前走一段便是山門,已經能夠嗅到血腥氣。
側面的崎岖小路盡頭出現一道瘦長的影子,蘭薔定睛一看,竟是楚十真。
她乍一看幾乎恢複如常,哪還有方才難以自控、虛弱至極的樣子。但細細瞧來,腳步還是有些虛浮,動作發沉,臉色也白得要命。
走到近前,遠遠望見那鋪了一路的碎屍,更是連最後一絲血色都消失殆盡。
楚十真整個身形都晃了晃,目光中極力壓抑的痛苦,就好像又經曆了一次惡戰,又受了一次重傷。
蘭薔和白雁歸幾乎是同時朝她小跑過去,白雁歸先張開口,蘭薔的聲音卻比他更早傳來。
“你沒事吧?”
楚十真的視線掃過白雁歸,落在蘭薔身上,她被黑色鬥篷遮住面容,唯一露出的大眼睛裡能看到純粹的擔憂,沒有任何旁的情緒。
楚十真的嘴角向上爬了不到半寸,連半分笑意也沒力氣表現出來,搖搖頭輕聲道:“無礙。”
蘭薔盯着她,為難地欲言又止。
分明從哪個方向看都是很有礙的樣子……
楚十真說完,停頓一下,忽然又說:“方才,多謝幾位出手相助,十真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