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好似用掉了僅剩的力氣,話音未落便偏頭咳嗽起來,吓得蘭薔趕緊上前将人扶住,輕輕撫過她的脊背給她順氣。
楚十真生得清冷漂亮,施法時渾身生人勿進,高貴疏離,這一咳嗽起來又顯得弱柳扶風,眉宇間的倔強很難不使人憐惜。
蘭薔的一顆心都快給她咳碎了。
“快别說話了,緩口氣歇一歇。”蘭薔的聲音都柔和下來,蓦地擡頭一把拽過白雁歸,“這兒有大夫!人稱神醫公子啊,藥到病除!等會叫他給你瞧瞧。”
白雁歸差點被她扯趴下,聞言臉都變了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蘭薔,後者自信地回視他,還肯定地點點頭,滿眼寫着“相信你可以的”。
白雁歸:“……”
改日他必定也替她宣揚一番,鬼面仙天不怕地不怕,隻要人到,邪祟必除!
楚十真的呼吸逐漸變得平順,緩過來後瞧了眼白雁歸,早沒了清晨的劍拔弩張,“你還懂醫術。”
白雁歸怒瞪蘭薔一眼,老實道:“隻是略知一二。”
楚十真莞爾,笑意轉瞬即逝,而後便轉頭要往山門走去,蘭薔趕緊将人攙住了,陪她一同前去。
走到山門近前,滿地流淌的血液已經大略被清理幹淨,石闆紋刻與縫隙間殘留着幹涸發黑的血漬,給原本不甚明顯的花紋勾勒出醒目的邊界。
沉默做事的弟子看見他們,不約而同地雙眼一紅,不過隻是停頓了動作,垂首緻意後便繼續清理去了。
楚十真亦是沉默,自懷中拿出一隻翠玉的瓶。
這瓶蘭薔記得,那日幾名守山弟子的魂魄,便被收進了這麼個瓶子中,不過那天楚十真用的瓶是白玉的,這隻卻是翠綠。
重擊之下,這成片的弟子不僅身軀俱損,連魂魄也保不全,皆是殘缺破損,離體之後也無處可去,怕是意識都不清楚了。
楚十真将這些破碎的靈魂盡數引出,逐個牽引到瓶中去,一點一點,沒有分毫錯漏。末了将瓶口封住,将玉瓶收了起來。
蘭薔呆呆看完全程,疑惑道:“上回便将弟子魂魄都留下了,他們是都……不入輪回嗎?”
楚十真垂眼:“藍斷的規矩,随我來罷。”
說完便回過身,徑直向石階走去,風吹起她層疊的裙裾,底下絲絲縷縷沾了血迹,彼此相融,不知來自誰的身體。
瘦削的身軀面朝高聳石階而去,秋風拂落枯葉,從身後瞧,入眼全是孤寂落寞。
孤獨的人,孤獨的山,楚十真如此,那些弟子如此,藍斷亦如此。
。
跟随楚十真繞過大殿,往裡穿出一處庭院回廊,自角落小門出去,便豁然開朗,入眼又是幾座古樸氣派的建築,雖不如大殿宏偉,卻也精緻秀美,别具一格。
她進了側面那間的門,青瓦飛檐,檐下鈴聲陣陣,似有清心靜氣之效。
甫一進殿,莫說蘭薔與白雁歸,就是姬千臉上也露出震撼之色,将殿内場景盡收眼底。
裡頭沒有什麼陳設,牆壁由上至下,嵌滿了方方正正的木制格櫃,每個方塊裡頭都長着一支暖黃色的花。
栽花卻無盆,薄薄一層土蓋在方格底部,花朵就從那土壤中生出來,有的盛開,有的含苞待放。
這花也生得奇特,花瓣不似草木柔軟,而是如寶石一般剔透硬挺,上頭遍布細碎的棱角,觸到陽光便反射出光芒,放眼望去,如夜空星子閃爍不停。
楚十真打開兩隻玉瓶,一白一綠,正是她盛放弟子魂魄的那兩隻。
随着她施法牽引,白瓶中完整的魂魄各自飛入一朵開放的黃花之中,花朵原本暗淡,魂魄進入後便散出柔和的熒光,好似突然有了生機。
那些殘損的魂魄,便被放入尚未開放的花裡,光芒不如盛放的花耀眼,卻也鮮豔了許多。
其餘的部分花本就亮着,有些則保持黯淡無光。
白雁歸顯然也未曾來過這裡,眸中映出滿牆晶瑩的光澤,喃喃道:“這些花是……”
楚十真已重新收起玉瓶,聞言亦看向那花牆,眼中情緒變得溫和,淺聲答道:“這是藍斷引魂花,修補殘損的魂魄後便會開花,為靈魂打上藍斷的印記,而後送入鬼界輪回。”
蘭薔聽呆了,瞪大眼睛重複了一遍:“打上藍斷印記?”
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楚十真:“凡人轉世之後記憶盡失、容貌盡換,但受印之後,便會冥冥中受到指引,輪回轉生,還會回到藍斷山,生生世世。”
她偏頭,就看見旁邊三臉震驚。
蘭薔扶住自己的下巴,與同樣震驚的姬千對視後,吞了口唾沫。
這不是……将一個人從靈魂上永遠買斷了嗎?
生生世世都是藍斷弟子,老天爺,簡直比毒誓還毒!
楚十真卻對他們的震撼不以為意,反而無比虔誠,“這是每名弟子入山時的誓言,既入此道,便不能回頭。”
白雁歸:“那藍斷的弟子豈不是一直就這些人?”
“不,自然會有新弟子。”楚十真回頭,“隻是極少罷了,知曉此誓便放棄的大有人在,這樣的人,藍斷也不會可惜。”
她臉上的果決讓蘭薔心生一絲敬畏,拜入藍斷得有多大的決心呐!難怪那些弟子沖鋒陷陣時,眼睛都不眨一下。
狠,太狠了。
看到蘭薔變得五彩缤紛的神色,楚十真忽然擡起下巴,示意她看牆壁上的花。
“若沒有這些,藍斷山便養不出金忘川。”
又是齊刷刷三臉震驚。
楚十真瞥他們一眼,“金忘川需要引魂花打出烙印的力量,用作養分。”
“引魂花下那些土壤,看到了麼?那亦是培育金忘川的土,明日即将開放的忘川池,就在這面牆壁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