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薇推開家門時,客廳裡的挂鐘正好敲響九下。母親周蕙蘭坐在老式縫紉機前的身影猛地一顫,針腳頓時歪了線。
"怎麼這個點回來?"母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志明沒送你?"
玄關的感應燈忽明忽暗,樂薇盯着鞋櫃上那個缺了角的陶瓷招财貓——那是程志明大三那年送的生日禮物,說是能帶來好運。現在貓爪上沾着灰,笑得像個諷刺的鬼臉。
"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婚約取消了。"
縫紉機的哒哒聲戛然而止。母親的手指懸在半空,被針紮破的指尖滲出一粒血珠,在白色的的确良布料上暈開一點猩紅。
卧室門"吱呀"一聲開了,父親樂正華披着藏藍色的确良睡衣走出來,手裡還拿着老花鏡——他睡前有看報紙的習慣,鏡片在燈光下泛着冷光。
"出什麼事了?"父親的聲音沉得像壓了鉛。
樂薇把診斷書放在茶幾上,紙張與玻璃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看着父母湊在一起看報告的樣子,忽然想起小時候發燒,他們也是這樣湊在體溫計前,眉頭皺成一樣的弧度。
"這......"母親的手抖得厲害,診斷書在她手裡嘩啦作響,"會不會是誤診?"
父親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睡衣口袋裡的鋼筆掉在地上,墨水瓶蓋沒擰緊,藍黑色的墨水在地磚上洇開一片。樂薇蹲下去撿,墨水沾在手指上,像塊醜陋的胎記。
"程家怎麼說?"父親最終擠出一句話。
樂薇用紙巾擦着地上的墨水,發現越擦越花:"程阿姨說,志明是三代單傳。"
這句話像把鈍刀,緩慢地割開空氣。母親突然捂住嘴沖進衛生間,緊接着傳來撕心裂肺的幹嘔聲。父親站在原地,睡衣帶子松開了也渾然不覺。
"我去看看媽。"樂薇剛邁步,卻被父親拽住手腕。
"你坐着。"父親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我去。"
衛生間的門關上了,裡面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和水龍頭開到最大的嘩嘩聲。
樂薇站在客廳中央,突然注意到茶幾下面壓着一疊請柬樣本——母親上周還興高采烈地說要親手寫他們的婚宴請帖。
陽台上的綠蘿蔫頭耷腦的,樂薇想起來這周忘記澆水了。她機械地拿起噴壺,水珠落在葉片上的聲音像極了那天在醫院,程志明的眼淚砸在診斷書上的聲響。
門鎖轉動的聲音突然響起,樂蘊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肩上背着她新買的真皮名牌包包,手裡還抱着一個文件夾。
"薇薇?"樂蘊的驚呼在看到客廳裡的場景時戛然而止,"出什麼事了?"
樂薇看着堂妹——這個比她小1歲外型比她成熟多的丫頭,今天穿着職業套裝,頭發燙成了當時最流行的大波浪。她們在同一家服裝公司工作,一個負責設計,一個負責市場推廣。
"婚約取消了。"樂薇又說了一遍,這句話像塊石頭,每說一次就沉一分。
樂蘊的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紙張散落一地。樂薇彎腰去撿,發現全是下季度的營銷方案——封面上還印着"蝶夢系列推廣計劃",那是她最新設計的作品。
"是不是程志明那個混蛋欺負你了?"樂蘊的聲音突然拔高,帶着職場曆練出的銳利,"我找他去!"
"小蘊!"父親從衛生間沖出來,手背上還滴着水,"别胡說!"
樂蘊氣紅了雙眼,她一向性格潑辣張揚,和樂薇感情勝過親姐妹:"大伯,薇薇她......"
"回你房間去。"父親罕見地對樂蘊闆起臉,"不是說明天還要見出差嗎?"
樂蘊咬着嘴唇不動,指甲掐進了掌心。樂薇走過去輕輕抱住她,聞到熟悉的香奈兒5号香水味——那是她前年送樂蘊的生日禮物,這丫頭寶貝似的每天隻噴一點點。
"沒事的。"樂薇拍着樂蘊顫抖的背,像是在說服自己,"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