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虞望着祖母頸間晃動的翡翠朝珠,那是先帝親賜的物件,此刻每顆珠子都映着柳氏驚恐的臉。老夫人彎腰拾起地上的玉佩殘片,渾濁的瞳孔泛起血絲:"當年你母親難産時,這玉就攥在她手裡。"杖尖突然抵住王氏咽喉,"聽說你陪嫁奶娘在通州開牙行?那老虔婆的屍首,可是填了護城河?"
雪地上突然綻開暗紅血花,老夫人抖落杖頭的血珠,轉頭時眼角皺紋裡都浸着溫柔:"阿虞别怕。"她解開大氅将孫女裹住,腕間沉香木串硌着陸昭虞掌心,"你父親早把暗樁換到城西,那慈恩寺的住持,可是你祖父當年的舊部。"
遠處傳來金鐵交鳴,老夫人輕撫着陸昭虞發間亂了的鴛鴦結,忽然冷笑:"湘西财主?"她從袖中抖出張皺巴巴的賣身契,火折子燃起的瞬間,陸昭虞看見契約落款處赫然是柳氏的指模,"三日前,那老東西的屍首已經喂了蠱蟲。"
當侯府巡防營的火把照亮竹籬時,陸昭虞望着祖母鬓角新添的白發,突然想起幼時在外祖家的夏夜。老夫人搖着湘妃竹扇教她辨認星象,扇骨上刻的正是今夜車轅暗格裡的麒麟紋——原來陸家的守護,早在她蹒跚學步時,就藏進了每個晨昏。
竹籬外的喧嚣尚未平息,遠處忽然傳來數十匹馬蹄踏雪的悶響。柳氏原本癱軟的身軀猛地一震,望着雪幕中燈籠連成的赤金長龍,嘴角溢出癫狂笑意:“陸家老太婆,柳家可不是你能拿捏的!”
柳家老夫人的軟轎率先停在竹籬外,八名擡轎壯漢俱是玄鐵甲胄,轎杆上纏繞的赤金螭紋映得雪地泛着妖異紅光。轎簾掀起時,一股濃烈的沉水香裹着狐裘暖意撲面而來,柳老夫人拄着嵌滿東珠的龍頭杖,三角眼掃過被制住的柳氏,銀絲繡鞋碾碎了地上的玉佩殘片。
“陸家倒是好手段。”柳老夫人的玉扳指叩擊轎杆,身後湧出的柳家護院個個腰懸柳葉刀,刀刃上淬着的藍汪汪毒光與陸府暗衛的霜刃對峙,“我柳家嫡女,豈是你們說處置就處置的?”她目光掃過陸老夫人頸間的翡翠朝珠,枯槁的手指突然指向陸昭虞,“不過是個沒娘的野丫頭,也配與我柳氏作對?”
柳氏的兄長柳明遠策馬來回,腰間革帶上的鎏金獸首吞口随着動作發出冷響:“陸侯再不出來,莫怪我柳家踏平這破籬笆!”話音未落,柳家護院已将火把抛向竹籬,烈焰瞬間吞沒半幅麒麟紋鬥篷,濃煙中傳來女子的尖笑:“當年你母親難産血崩,可多虧了我柳家的‘催生符’呢!”
陸昭虞被謝柔死死護在身後,卻見祖母陸老夫人突然将龍頭杖重重杵地。刹那間,竹籬外的雪地裡騰起密密麻麻的暗衛,他們玄衣上繡着的麒麟紋在火光中吞吐紅芒——竟是陸家暗藏的“麒麟衛”!為首的黑衣統領扯開衣襟,心口赫然烙着陸家的火焰紋章:“柳家勾結人牙子販賣貴女,證據已呈交刑部!”
柳家老夫人的三角眼在火光中驟然眯起,指尖東珠相撞發出細碎脆響:"刑部?"她揚手擲出枚鎏金令牌,柳家護院瞬間結成雁形陣,柳葉刀劃破雪幕帶起藍霧,"當年你陸家能壓我柳氏一頭,不過是仗着..."
"仗着先帝遺诏?"陸老夫人的龍頭杖突然點向地面,竹籬下竟翻湧出刻着龍紋的青銅機關,十二道弩箭破空釘入柳家馬車,"柳家私藏甲胄三百副,密信裡的'湘西财主',實則是南疆叛軍細作——這些,大理寺卿昨夜已連夜呈給陛下。"
陸昭虞在謝柔懷中屏息,看見柳氏兄長的臉色由青轉白。她悄悄摸向袖中浸着藥汁的絹帕,那是方才趁亂從柳氏袖中順來的——帕角金線繡的并蒂蓮裡,果然藏着半片寫着密會地點的絲帛。
柳家陣腳微亂之際,遠處傳來更鼓三響。陸老夫人忽然擡手止住暗衛攻勢,翡翠朝珠在掌心轉了半圈:"柳家主母,你可知為何今日慈恩寺鐘聲遲了兩刻?"話音未落,柳家後方突然炸開漫天孔明燈,紅光映得柳氏兄長腰間的密信角露出半截龍紋——那分明是私用皇家制式的僭越之物。
柳老夫人握着令牌的手劇烈顫抖,東珠簌簌滾落雪地。陸昭虞注意到柳氏此刻竟出奇安靜,她死死盯着兄長腰間晃動的密信,瞳孔裡映出的不是恐懼,而是某種近乎解脫的冷笑。
"陸侯到——"
雪幕中傳來金辔聲響,陸昭侯的玄色披風掃過燃燒的竹籬,腰間玉佩與陸老夫人的朝珠遙相呼應。他擡手示意暗衛收刃,目光掃過柳家衆人:"柳兄既知陛下今日微服私訪城西,何必還要..."他頓住話語,指腹撫過柳氏兄長腰間露出的密信,"動這些心思?"
柳氏兄長喉結滾動,突然抽出柳葉刀橫在頸間:"陸明遠今日認栽,但柳家..."
"柳家自然有人擔着。"柳老夫人突然出聲,她摘下東珠龍頭杖上的玉墜,擲向陸昭侯,"三日後,柳氏宗祠。"轉身時銀絲繡鞋碾碎了地上的賣身契,那上面湘西财主的落款處,墨迹竟與柳氏兄長的私印分毫不差。
陸昭虞望着柳氏被帶走時落在雪地裡的翡翠镯,镯身暗紋與母親臨終前攥着的玉牌竟是同套紋樣。謝柔的指尖在她掌心輕敲三下——那是"收網成功"的暗号,而她袖中的密信,此刻正貼着心口發燙。
風雪再起時,陸昭侯将女兒抱上馬車,車轅暗格裡新換的麒麟紋玉佩泛着微光。陸昭虞回頭望去,柳家衆人的身影已隐入雪幕,唯有柳氏兄長腰間那截龍紋密信,在火光中像條将死的赤蛇。她突然想起外祖母說過的話:棋局裡最緻命的落子,往往是棋手自己都未察覺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