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陸昭虞解釋完,就離開了花園,回到自己的屋内休息。
過了幾日後,陸昭侯府西角門的銅鎖在風雪中咯吱作響,柳氏的暖轎停在青石闆路上,轎簾上繡着的并蒂蓮被雪水洇得發暗。陸昭虞盯着繼母腕間的翡翠镯,那抹冷光在暮色裡晃得她眼疼——自母親出殡後,柳氏總以“帶她散心”為由,往她茶裡摻安神香,今日竟說要去城西慈恩寺替“故去的母親”祈福。
陸昭虞不相信這人有這麼好心,多半又在打什麼小算盤。
“阿虞穿這襲月白羽紗最好看。”柳氏親自替她系上狐毛鬥篷,指尖在她後頸處多按了兩息,正是前世她被灌下毒湯時的位置,“你母親若泉下有知,定要誇咱們母女和睦。”話尾的“母女”二字咬得極重,袖中滑出的帕子掃過陸昭虞手背,上面繡着的小粉桃竟染着淡淡胭脂味——與靈堂那日塞進棺椁的厭勝物同款。
馬車駛出城時,更夫剛敲過戌初的梆子。謝柔被柳氏以“侯府女眷不得抛頭露面”為由留在府中,換了兩個面生的丫鬟随車。陸昭虞摸着袖中母親的小玉佩,忽然發現車簾縫隙裡漏進的風帶着股陌生的沉水香,混着若有若無的迷煙味——正是前世她在人牙子據點聞過的、專門迷暈幼童的“醉心散”。
陸昭虞在心裡冷笑,這家夥真的是一刻也消停不了。陸昭虞心裡一點也不害怕,她有底牌。
“夫人說慈恩寺的觀音像新鍍了金,要咱們誠心些。”左邊的丫鬟遞來盞熱湯,青瓷碗沿刻着纏枝蓮紋,卻在蓮花蕊處多了道歪斜的刀痕——這是侯府暗樁傳遞“危險”的暗号。陸昭虞指尖一顫,突然想起外祖母曾說,柳氏的陪嫁奶娘早年開過牙行,專做貴女買賣。
馬車在暗巷裡突然颠簸,車夫的喝罵聲混着馬蹄踏雪聲傳來。陸昭虞借着車身晃動,将發間的紅絲繩扯斷,任那截繡着鴛鴦紋的絹布落在車闆縫裡——這是謝柔教她的求救信号,每根斷繩都對應侯府暗衛的巡查路線。當她低頭撿滾落的玉佩時,看見車轅上的木紋竟與前世見過的、人牙子馬車的暗格紋路分毫不差。
“到了。”柳氏的聲音從暖轎傳來,轎簾掀開時,陸昭虞看見眼前不是慈恩寺的琉璃燈,而是片破敗的竹籬笆,籬笆後隐約傳來女子的啜泣。兩個壯漢從陰影裡閃出,腰間挂着的銅牌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正是京城黑市“人如舊”牙行的标記。
“夫人說笑了,這哪是寺廟?”她攥緊玉佩,六歲的嗓音裡故意透出孩童的懼怯,卻在退後半步時,将鞋底的蓮花紋在積雪上踩出個歪斜的“反蓮”——外祖母曾說,這是陸家暗衛識别陷阱的暗号。
柳燼歡的笑臉突然繃緊,袖中露出半柄鎏金匕首:“你父親要送你去莊子上養病,我這是替他分憂。”刀刃映出她眼底的貪婪,“湘西來的老财主要買個知書達理的貴女做養女,比你哥哥那筆買賣可值錢多了。”
陸昭虞心中一凜——原來哥哥陸景珩此前被外祖母帶走,也是柳氏的算計!她後退時撞上車轅,指尖觸到車闆上的暗扣,突然想起前世被賣時,正是用母親的玉佩卡住了暗格機關。此刻她佯裝跌倒,将玉佩狠狠嵌進暗扣縫隙,玉碎的脆響混着風雪,驚飛了竹籬上的寒鴉。
“動手!”柳氏低喝一聲,壯漢伸手來抓時,陸昭虞突然咬住對方手腕,血腥味混着迷煙味在口中炸開。她趁對方吃痛松手,将袖中早就準備好的、浸過朱砂的紙錢撒向燈籠——這是外祖母教的“破煞術”,朱砂遇火會發出特殊氣味,正是侯府暗衛的求援信号。
火光在雪夜中炸開的瞬間,陸昭虞看見竹籬陰影裡閃過道熟悉的紅絲繩——是謝柔的暗衛腰繩!她故意滾進雪堆,讓鬥篷上的狐毛挂住竹枝,露出裡衣袖口繡着的陸家麒麟紋。當柳氏的匕首即将落下時,三道黑影從屋頂躍下,刀刃相撞的火星濺在雪地上,映出暗衛們腰間的羊脂玉佩——正是外祖母當年給陸家死士的信物。
“賤丫頭!”柳氏的匕首被打落,她望着暗衛們胸前的麒麟紋,聲音發顫,“你竟敢……”
“母親忘了?”陸昭虞被謝柔抱在懷裡,指尖撫過對方腕間的血痕,“外祖母臨走前說,侯府的每片瓦當,都刻着陸家暗衛的記号。”她望着被制住的王氏,看見對方鬓角的銀簪正在滲出黑血——那是她方才假裝跌倒時,偷偷将迷煙粉抹在了簪頭,“您說的湘西财主,可是左眼下有顆淚痣?前世他買的‘養女’,可是在十六歲生辰被剜了心做藥引?”
雪片落在柳氏慘白的臉上,她望着陸昭虞眼中冷冽的光,突然想起靈堂那日,這孩子撞翻銅爐時,掌心攥着的厭勝銅錢上,刻着的正是她當年買兇殺人的暗紋。而此刻竹籬外傳來的馬蹄聲,分明是侯府巡防營的制式鐵蹄——原來從她哄着陸昭虞上馬車的那一刻起,父女倆便順着她的算計,布下了這張收網。
謝柔替陸昭虞系好被扯亂的鬥篷,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劃過“已通知侯爺”。陸昭虞望着被拖走的柳氏,忽然看見她掉落的帕子上,那朵小粉桃的繡線裡纏着根銀線,正是前世刑房裡用來逼供的、浸過毒的細針。她低頭摸向方才嵌進車闆的玉佩殘片,玉屑在掌心泛着微光,像極了母親棺椁裡那串被她扯斷的、帶血的紅繩。
風雪漸歇,遠處侯府的燈火在夜空裡明明滅滅。陸昭虞靠在謝柔懷裡,聞着對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這是外祖母特意讓暗衛們熏的,為的是掩蓋血腥氣。
竹籬外的雪粒子突然被勁風卷得四散,陸昭虞尚未來得及看清來人,便被團帶着艾草與檀香的暖意裹住。暗衛們齊刷刷單膝跪地,腰畔羊脂玉佩在月光下連成半弧銀鍊——外祖母陸老夫人拄着鎏金龍頭杖立在風雪中,玄色大氅下擺繡着的麒麟踏雲紋随罡風獵獵作響。
"我陸家的孫女,是你能碰的?"老夫人枯瘦的手指點在柳氏額心,鎏金杖頭的明珠突然迸出火星,燒得王氏鬓邊銀簪滋滋作響。她身後十二名黑衣死士魚貫而入,腰間軟劍出鞘時竟帶起霜刃龍吟,将兩個壯漢的銅牌斬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