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拐出來後,沒有着急走,而是客氣道謝:“多謝娘子和嬷嬷。”許是有所顧忌,他這次沒有挑開車簾。
歸甯作為内宅婦人不好與陌生男子搭腔,周嬷嬷笑笑道:“公子忒客氣了。”
秦三朝着對方拱拱手,将馬車趕入了胡同,在最後一戶停下,然後去敲門:“柳媽媽快開門,是姑娘回來了。”
門很快應聲而開,周嬷嬷扶着帶着帷帽的歸甯下車,進了院子。
柳媽媽邊将歸甯往屋裡引,邊道:“娘子去京郊溫泉山莊小住了,走前留了話,若是姑娘想去,随時給她遞個信兒,她派人來接您。”
母親是一個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人,即便生活再不如意,她也會想盡辦法,讓自己活得有滋有味。譬如夏日到西山避暑,冬天去溫泉山莊小住。
大抵是在祖父的葬禮上,經曆過被人逼得無路可退的境地,長了教訓,身旁除了一行家丁和婆子,還養了兩條大狼犬。
這兩條狼犬看着兇狠異常,母親從一西北商人處購得,親手養大,就拴在自己的院中。每次回蘇州祭祖,還要帶着一隻與自己同行。從此外祖母再不用擔心母親會在老家吃虧。
母親餘生心願,就是找到弟弟,撐起宋家門楣。
當年母親帶着年幼的歸甯來到京師投奔外祖母,一起在弘文伯府住下。
歸甯以為自己和母親會一直留在外祖母家,可母親隻住了三個月,便在距離弘文伯府一條街的地方,重新找了一個二進院的宅子搬了出去。
京師地貴,可宋家最不缺的是錢,母親搬出去的那日,外祖母哭得稀裡嘩啦。似乎誰都不希望母親搬走,可誰都沒有開這個口。
歸甯當初很不明白,明明在外祖母家住得很好,母親為什麼一定要搬走呢?
隻是後來随着年齡漸長,她明白了:母親要為父親守節,也為了守住宋家的家業。
母親留在娘家,便是歸家的姑娘,依舊會有人上門提親。母親搬出去,以宋家孀妻的身份寡居,更方便打理宋家産業。她要為父親守住宋家,她的兒子隻是丢了,不是死了,有朝一日若能找回,還能重振宋家。
本朝規定:公侯伯及内外文武四品以上官員,不得開設店肆,不許與民争利。當初父親科舉入仕之後,雖然官職不高,可祖父為了父親的官聲,還是主動放棄了很多生意,将不少鋪子轉給好友經營,自己隻留下店鋪的房契,收些租金;手上多餘的閑錢用來在蘇州置地。
父親和祖父去世之後,宋家已無人在朝中為官,母親作為宋家遺孀經營宋家買賣,符合朝廷法度。
不過她一個女子要重振宋家家業着實不易,尤其重新開啟祖父之前放棄的生意,無異于虎口奪食。可能她也是看透了這點,趁着外祖母還在,伯府還能給她支撐,毫不拖泥帶水地做了這個決定。
如此,歸甯經常往返于母親居住的倚梅園和外祖母家。母親忙于打理宋家,而歸甯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故大部分時間歸甯還是留在外祖母身邊受教,和蕭元綽一起讀書。
直到她嫁人後,還會時不時過來探望母親。
蕭元綽在外四年,從來沒想過她一個剛過門的小婦人,裡外操持照看這麼一大家子人,有多麼不易。
前世她一腔熱忱、幾近狂熱地盼望蕭元綽歸來,恨不得隔上三五日就要去一封家書問候。而他的回信寥寥,即便偶有一兩封,給她的回複也是前言不搭後語,似乎她送去的很多信,他從未拆開細細看過。
這些年若不是有母親出謀劃策,她如此年輕,如何能将伯府打理的這般妥帖?母親是外祖母教養出來的姑娘,又在生意場上拼殺多年,她的見識遠勝歸甯。
前世母親走得急,但宋家的一切都安排的極為妥當,讓歸甯一個足不出戶的内宅婦人,到死都能将宋家的一切牢牢把握在手裡,這才給了歸甯臨終設局的機會。
母親酷愛讀詩作畫,閑暇時,會将自己遊覽過的盛景繪成丹青,送給歸甯。
父親走後,母親開始守節,不願意再去湊那些無所謂的熱鬧,讓人看自己笑話。這幾日去溫泉山莊小住,也是不想參加伯爵府的宴請。
尋常家宴倒也罷了,那日會有太多官宦人家的女眷,母親喪夫多年,一直寡居,身份又特殊。既是伯爵府曾經的姑娘,又是伯爵府的嶽母,難免惹人閑話,索性能躲就躲了。
怪就怪這閑話聽起來還真是有些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