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握手,保持新朋友的尺度,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瑣碎小事。女生們拉着無相去拍照,約好每個人都要單獨和無相拍一張作為留念。單豐禾感慨說:“這次分别之後就不知道再見面是什麼時候,什麼境況了。”栾文華擠到她身邊,笑容甜蜜地講:“哎呀,我結婚還要見的,到時候,我給你準備一個大杯子,不哭滿不許走。”單豐禾被逗樂,輕拍她的臉頰:我的小糖豆,商業大鳄,結婚太快了。要是沈道成表現出“男人本色”怎麼辦?無相接話:“殺掉。”她們哎呦啊喲地叫,明白不可能殺掉,但不處理是不可能的。
“你們也要幸福,捧花我會丢給你們的。”栾文華對單豐禾說,單豐禾摟着她的肩膀,沒說話,表情已替她謝過了。
“你也戀愛了嗎?”無相問。
“我都談了好幾年了好嗎?隻是沒跟你明說過。”
“誰呀?”
裘楚雲從他身後冒出來,偏着身子看他的臉,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我剛剛就想問了,你的眼睛怎麼回事?戴的隐形嗎?”她們這才注意到無相的眼睛是淺粉色,湊近了來看,栾文華上手扒他的眼皮,确定了不是隐形或美瞳。
“去醫院看了沒?有可能是病變,這個必須要認真對待才行。”
“去看了,醫生說沒事兒。”
她們放不下心來,追問詳細的結果,巫鎮裕發覺了過來解圍,拉過無相,和她們站在一起:“我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來拍個合照吧。”
“好。沈道成過來,拍大合照!”栾文華沖他招手,叫了另一個同學過來幫忙拍照,六個人站在鏡頭前,等待定格。巫鎮裕替無相比耶,笑笑地凝視鏡頭,就當是我們也一起畢業了。
畢業典禮正式開始,裘楚雲作為畢業生代表上台發言,看着她自信笃定的臉,想到輝煌不會想到努力。她與單豐禾一路走到今天,站在多少歧視、漠視、輕視之上,不是她們專業任何一個男人,廣泛的男人站在這裡發言,是她裘楚雲,繼續讀下去的也是她裘楚雲而不是别人。單豐禾在台下凝視她,想到多年以前,她們在一間教室裡遙遙對視的那一刻。恭喜我們,得償所願。
“真恢宏。”巫鎮裕在無相耳邊說。
“是呢,每個人神采奕奕,像是要對所有的不公開戰。”無相漫不經心地借由此景想象彼景,“不過,我看那些影視的頒獎更恢宏,所有人都會鼓掌,主持人會宣布,最佳男主演是——巫鎮裕。”
他們的身後是一片橙色的天幕,巫鎮裕因他的話而震動,癡望他的側臉。他掉過臉來看巫鎮裕,心裡的看,稍微歪着腦袋,緩緩笑了。
從此以後,沒有以後。
“和她們拍照我才想起來,我們也該拍一張正式的合照。”
“好,好。”
他們跟他們道别,拒絕了吃飯的邀請,從長湖學院跑出去,尋找一家照相館,選照相館像選人生道路,既然他們是從逃開始的,選照相館更是抓住就鑽進去,并肩坐在紅布面前,像兩棵樹。一棵長在川流不息的科技社會,一棵長在高山密林的自然境地,現在在這裡。在這裡拿到塑封好的相片,沙沙地撫摸,第三視角看見我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照的特别好,我們還很年輕呢,快以為我已經很老很老了。”巫鎮裕小聲地跟他講,他輕撫相片,塑料圓融,認真地點頭。
“是啊,總覺得過去了很多事情。”
多到總覺得該是四十歲而不是十八歲、十九歲,臉上應當有皺紋而不是青蔥完滿如夢境。他們印了好幾份,付錢時覺得付的不是錢而是緣分,晃着手地回家,擠在沙發上繼續看相片。無相在他旁邊吃藥,水喝下去吐出來的是血,看你吐在桌面,藥片混在血裡像是一粒粒眼睛,盯着他們看。他手足無措,扶住無相,相片掉到血泊。
無相沒辦法控制不吐,連吐了三回,才堪堪幹嘔着停止,捂下半張臉講對不起。他白得像新粉刷的牆,舀不出半點深色。痛苦的是你,跟我講對不起的居然還是你。而我能講的竟隻剩下沒關系,好似這樣一來一回可以消減什麼。天啊。
他絞了帕子來給無相擦臉手,叫無相到床上去休息,他現在連醫院都沒力氣提起。無相不願意去,歪在沙發,倔強地要幫他收拾殘局。他好想兇無相,又因為知道兇他其實是在兇自己而沒辦法做,說不要,然後安靜地端着水盆過來,半跪着擦去血,撿起相片,擦幹淨交到無相手中。
“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永遠不要再說了,全天下最對得起我的人就是你。”
“我讓你痛苦了。”
“你不要說這種話,我很幸福,你問我十遍我也是這個答案。”
無相,你知道嗎?你知道嗎?在最最痛苦的事情裡照舊會有快樂,會有喜悅,在最最罪惡的事情裡照舊會有愛,會有震顫,哪裡有黑白分明的事件?就算我現在擦掉你的血難過得像被關在門外的那天晚上,我也不能否認在此之前的快樂。
看得見的血全部擦幹淨了,看不見的永遠擦不幹淨。無相哭紅了皮膚,知道你還會有顔色竟成為會令人安心的事情,擦掉你的眼淚和擦掉你的血是一個動作,所以,我也哭了。
六月來了,六月怎麼就這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