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在這場遊戲裡赢,約好可以耍賴就耍賴,不可以耍賴就重新再來。他喜歡這個遊戲,像是真的去了那些地方。巫鎮裕有興趣的時候會和他講看到的有關這些地點的故事,他不在乎是真的還是假的。在乎的是聽到的瞬間的感受,感受才是真的重要。我珍貴的有關你的語言。冬天過去了,春天像是提着花籃的孩子乍着雙臂在世界奔跑,不再下雪,不再刮起寒風,世界除人以外的所有蘇醒的蘇醒,嬉戲的嬉戲。
人們在自然裡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他是每個季節都喜歡的,最喜歡的是夏天,夏天是生長的季節,流下眼淚長出嫩芽。但離夏天還很遠,春天是寒冷的尾巴,無相穿得稍微單薄些,巫鎮裕就大叫:會感冒的!換季最容易生病了。結果一個月内感冒兩次的是巫鎮裕,無相一點事情沒有,一邊照顧巫鎮裕,一邊看書。間隙裡,去看了兩趟浚酉,等到巫鎮裕病好,無相的書剛好看完,下班後先到書店去買書。
巫鎮裕盯得緊,不許他再看三俗小說,原本打算在手機上看一看之前追的小說有未寫到結局。巫鎮裕發現了,和他劃了三局拳,他慘敗,剝奪閱讀三俗小說權力終生,叫他去書店買喜歡的書,想要多少本就買多少本。現金塞到他的衣袋裡,但他沒買很多隻買了六本,害怕在九月之前看不完會感到遺憾和哀怨。想到“如果他開始敲門,就會一直敲下去。”,笑了。
他買完書就踏上去往浚酉家的道路,因擔心赢祯繼續傷害他而常常去确認。浚酉是個強大的人,無論精神、能力,實在是無可挑剔。然而越完整的人越是令某些人産生破壞或者支配的欲望。浚酉不如巫鎮裕會講話,在乎也裝不在乎,演技時好時壞,因此有時能偵破有時難發覺。如果人像樹那樣簡單就好了,環境适宜時生長,不适宜時枯死,看見便會明白,耐心則會收獲。
有關人的思考沒有進行太久,他站在一棵廣玉蘭旁聽見隐約的嗝,先貼住樹身傾聽,不是樹吃太飽,是動物吃太飽。他順着微弱的聲音找了一刻,在一個隐蔽的角落,兩個巨大建築的夾角中看見聲音的來源,包裹在襁褓巾裡擱在紙箱的小嬰兒。他瞅着,茫然地四處張望,挂在手臂的書在此刻墜着他。周邊有人走動,匆忙的,閑散的,狀态各有不同,有人看過來,是為他的顔色,而不是嬰兒。他們的視覺系統自然而然地忽略掉垃圾桶裡的生命,無法視見是現代人的隐疾。
無相把紙箱端到地面,對撿到生命并不陌生,但那是真正的動物,不把自己從自然裡挖出來的動物。嬰兒,他很無措,要掐住哪裡才能提回家,這是要抱的那種?他還要見浚酉,抱着去見是不是很奇怪,要是要和赢祯鬧,帶着小孩子不方便。他把他往裡推,想着等回來再帶走。往前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把他抱在懷裡帶走了。無相看着他的臉,皺得像塊沒有熨燙過的布料。
“好醜啊。是□□嗎?”無相喃喃自語地掐他的臉,“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呢?我希望你是女孩唷,我也想做女孩哦。”
他打了個超大的呵欠,口水泡炸掉便睡着。無相也從正門走進店鋪。他們是做典當抵押生意的,裝修得極古典,家具大都木質,放在木架上的物品蠻有年頭。赢祯聽見聲音從櫃台後探出腦袋,看見他抱着孩子走進來,愕然地盯住他。無相惡聲惡氣地講看什麼?我二哥呢?他指住襁褓問這是浚酉的?什麼時間的事?他不是說覺得戀愛很恐怖嗎?無相踢櫃台一腳回:你怎麼這麼笨啊,這是我拾的。
“那你送給我。”
“憑什麼?你自己去外面撿。”
赢祯跟他糾纏,不送給他就不讓無相上樓,十分鐘裡無相說了幾十遍讨厭你,不給你。浚酉從門外進來,被此荒誕的場面震懾,無相的上衣被赢祯扯變形,襁褓被舉起像炸藥包,兩雙怒目望來。無相率先開口了:“二哥!他搶我小孩。”浚酉流露出茫然的表情,沒聽懂到底是什麼意思,仍然上前來提走嬰兒走上樓梯。赢祯叫住他,要他給。他說人家生的就是人家的,你想要自己生一個。無相瞪他,推着浚酉上樓進房間。赢祯哼了聲,本來就不在乎到底能不能得到嬰兒,他隻是太無聊。
“你什麼時候生的?”
“我拾的。”
“你抱着他像意外産子尋夫記,三俗片照進現實。”浚酉歪在床邊戳嬰兒的小臉,湊近細看,醜得他龇牙咧嘴,“哪兒拾的?你要養嗎?”
“路邊拾的,不知道他吃什麼,我打算帶回去問巫鎮裕。”無相膝行到他身邊,雙臂壓住床沿,往他衣服裡看,“二哥已經好了嗎?怎麼出門了。”
“工作更重要。”
“我可以幫你做。”
浚酉沒說話,任由無相拉開他衣領往裡鑽,大部分結了層薄薄的痂,少部分太深的傷口被紗布遮掩,無相看不到實際情況,聞起來離好還有段距離。真想下去再毆赢祯一頓。浚酉不想和他談分擔工作的事情,從衣服裡捧起他臉,問他身體怎麼樣?他答就是痛,有時候痛得睡不着,會嘔血和小塊塊。他拿手指比劃小塊塊的大小,眼睛彎成水流。浚酉壓他的小腹和胸口,問他這兩邊按壓痛不痛?會有點痛。
他們都很能忍痛。浚酉告訴他疼痛是開始,如果難以忍受就把玉含着,會稍微有所緩解。你比我當初進展得慢,因為巫鎮裕是人嗎?二哥當時什麼樣?一個月内就瀕死啦。為什麼沒死呢?無相的眼神真而誠懇,為什麼沒有死,是還有回轉的餘地嗎?浚酉拿眼光描摹無相的面目,透過他的臉,看見阿姐阿妹,憐惜地說:“如果你有一個親人願意為你去死就可以,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小弟,我倒是可以為你去死,可惜,你這一代隻有你一個。”
“要是我有個姐妹或者兄弟,我肯定不會讓他為我而死的,我想知道變黑發是不是真的。”為你而死和因你而死,有時沒大差别,死就是死,再多文學矯飾也沒得掩蓋。偏偏文學就是那麼适合用于矯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