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鎮裕病了,或許是因為和媽媽吵架大哭,又或許是淋雪,或兩者皆有。他在病中仍然頗有活力似的,和無相打掃房間,刷洗從前沒時間或者懶得打掃的衛生死角。冰箱清空,所有的隔闆和抽屜扣在流理台。無相讓他去休息,他不肯,說是感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無相甚嚴肅地把他抱到床邊:“你可以什麼都不做,休息吧,等我做完一起看電影。”巫鎮裕難以抵抗地躺進被窩睡去,再睜眼時陽光從窗外透入房間,風把晾曬的衣服被單玩偶吹得像風鈴,變幻的投影波動不止。他偏臉,看見無相披散長發,歪在沙發看書,陽光塗亮細細絨毛。沒開口無相已發現他醒來,将書人字形倒扣在桌面,偎在他身邊,拿發梢輕撓他的臉頰。
有沒有好些?巫鎮裕笑笑,親他臉,問他無不無聊。他搖頭,擠進巫鎮裕懷抱,跟他分享小說裡的内容,裡頭個個角色他都喜歡,記性又好,長長的外國人名字他記得全,一樣的名字也分得清。反倒是巫鎮裕被繞進語言的漩渦,不明白怎麼一會兒是将軍一會兒是孩童,隻得迷亂又欣賞地看着他,迷亂是生活幸福的局部。他有一個問題要問無相了:“你想不想去念書呀?”
是了,短期内他不願意再回到學校,但萬一無相想呢?從來沒上過學,卻是這樣地愛讀書,如果無相想去,他就會讓他去的。從高中念起,考大學,然後念研究生。無相凝視他,幻想着在學校的生活,每天上課、讀書、寫字、考試,和好朋友說話,那就不單單隻有一兩個好朋友了,周末再一塊兒出門踏青或者騎車,亦或做别的什麼。光是想象就感到那種生活很有生命的光澤。
“下輩子的話,我就要去讀書,至少說要讀到博士。”他張開雙手,在身前比劃了下那些女孩的輪廓,像她們那樣念到博士。
“現在就可以讀呀,我能供你讀書的。”
巫鎮裕握住他的雙手,食指在他手腕輕微滑動,眨眼睛,盡可能表現出不強勢的表情。無相說不是這個問題,是其他的問題,我現在不想去學校,時間太寶貴了。他光輝的,易逝的時間。巫鎮裕顯然沒領會到他所說的“時間寶貴”的真相,既然你說不想去,那就可以不去。雖然你不讀書,路會很難行,但路難行,與讀不讀書無關「1」。
他們轉聊起有關未來的事,在巫鎮裕變成大演員的基礎上,幻想要住如何如何的房子。巫鎮裕對這個話題有興趣,看起來像個打開錄音開關的玩具。首先——嗯,首先如何呢?——要有一個玩具房,專門放玩具的地方。他們同時看了眼床腳裝不下的玩具,想到陽台地上鋪在塑料袋上晾曬的可洗玩具,煞有介事地點頭。
沒錯,玩具房是必須的。巫鎮裕想了想,繼續說,那鋪木地闆最好了,因為我們都喜歡趴在地上玩。然後要書房嗎?無相講要!兩面牆都做書櫃,買很多很多書填進去。燈要亮,不然你看書壞眼睛,要不要個小角落呀,做個樹洞,怕了就躲進去。無相坐起身,他頭暈,稍微靠住床頭,支起上身。
樹洞做成什麼樣啊?他問道,臉目中顯眼的期待和向往。樹洞就是圓的呀,你想做成其他形狀的也可以,挖深一點,裡頭鋪墊子,再吊一盞燈。巫鎮裕想象無相躲在裡頭看書的場景,忍不住笑了。無相挨他近些問他:“那我們還能睡一個房間嗎?”
“能啊,本來就要睡一個房間呀。”
“我還要院子,要在院子裡種一棵樹。”
“想種幾棵就種幾棵呀。”
“不行,隻能種一棵,有的樹氣性很大,看見身邊有别的樹就會一直哭。我們聽不見,以為它不介意。”
“山山想種一棵什麼樹呢?”
無相想了許久,才說:“就種一棵藍花楹吧,可以在它腳邊種許多花,還可以放一把秋千。”
“好。”
他們拉勾,不僅要書房、遊戲房、花園、藍花楹,還要住在一間卧室,還要一間能放下許多許多寶物的房間。後者是巫鎮裕自己許諾給無相的。他不知道,當他什麼都擁有的那一刻,唯有淚如雨下,不因為喜悅而是因為哀恸。那棵藍花楹從半人高長到和房子差不多高,花開時花瓣飄得到處都是,他坐在秋千上,身邊沒有愛看書,愛遊戲的無相。
開工前一天,巫鎮裕病還未痊愈,因為咳嗽不止而佩戴口罩,以防傳染給無相。譚謝一聲不吭地殺到家門口,提了些東西來拜年。無相拿出來看,是兩盒拼插玩具,馬上找盆來拆,清洗完再玩。譚謝難得沒圍着無相打轉,直直地沖巫鎮裕去。他正在修前兩天和無相玩壞的火車,兩個人神經兮兮地突然非要試試它能不能載人,半隻腳上去,火車就跟他們再見了。
“幹嗎?沒事跟山山玩積木去。”
譚謝回頭看一眼無相,撇嘴小聲說人家才不讓我陪呢,巫鎮裕沒聽清,皺眉問他說什麼呢?譚謝聳肩,拍拍手說:“我是來找你的,這馬上過完年了,你工作上怎麼安排的?”
“繼續做群演呗,有劇組招就投簡曆,沒什麼特别的安排。”
“他呢?”
“關你什麼事兒。”
“我關心一下都不行嗎?就算我們是情敵,我和無相也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