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是:媽媽收到了。第二句是:現在方便打電話嗎?巫鎮裕看無相,無相湊過來看短訊頁面,暫停電影,讓他去打電話。巫鎮裕撥通了電話,起身到窗邊去講。從生活寒暄轉到獨自在外生活與交往男性的不佳隻耗費了幾句話。她堅持要讓他回到她身邊去住,堅持玻璃的道路必然如其名字一樣痛苦,總有一日要瘋了一般狂嚎嘶叫,企圖把玻璃從腳底取出。
“你跟他這樣真的不行。”
巫鎮裕靜靜地掉過臉看無相,他正在看新購入的書籍,表情溫順到離奇,有種忍耐的錯覺。巫鎮裕悄悄走到門外,關上門才回答巫奉延的種種焦慮不安。
“我跟他為什麼不行?”
“你們都還是孩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外人到時候怎麼看你們?根本就是舉步維艱,這不正常。你回來讀書,媽媽也會想辦法資助他去讀書,你們長大以後再談要不要不好嗎?至少有承受傷害的能力。”
“我現在沒有承受傷害的能力,你們離婚的時候我就有了嗎?”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我從來沒有說要怪你和我爸離婚,他這個人太壞,和你過不到一起,我接受了,我認同了,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了,結果呢?是我還不夠聽話嗎?現在你又提出要求,期望我繼續照做是嗎?”
他聽着她的呼吸聲,聽見她說“媽媽是為了你們好,你根本不知道現在這個社會有多讨厭這種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受教育有多重要”,他忽然感到強烈的委屈和憤怒,深呼吸也不能阻止眼淚。
“你結婚了,你有家,我爸也結婚了,有家,你們都有新的小孩,我呢!我怪過你們倆一句嗎?到最後,隻有我沒有家,隻有我是外人!”
“不是啊,你也是我的孩子,媽媽的家就是你的家啊。”巫奉延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焦急地表心迹。
“我爸一開始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呢?他有妻子,有孩子,我是什麼,是他不得不要的破爛!你說我會後悔和男人在一起,那你,也會後悔今天要我去你家裡。你老公就算嘴上不說,心裡未必真的歡迎我去。我現在有自己的家,我有我愛的人,你為什麼非要來管我呢?”
“你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你早幹什麼去了!你說我爸不讓你跟我說話,你說我爸扣下給我的信,你心裡難道沒有過一丁點懷疑嗎?你一手把我帶大不知道我的性格嗎?從洱市到平連港隻要幾個小時,你想過,過來看我一眼嗎?你沒想過他會怎麼對我嗎?現在你想起來了,你現在要做母親了,你要愛我了,憑什麼我就要讓你如願?憑什麼我現在又要聽話!”
“不是我想這麼對你的!難道都是我的錯嗎?”她哭了,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寶貝,她辛苦生下來養大的孩子。她隻是不想他去走辛苦的道路而已,怎麼就變成錯了呢?
“不是你的錯,所以也跟你沒關系,你隻當我從來沒來過洱市,我是我,你是你,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自己的。别因為一時的愧疚把我帶回去,又把我趕出來。不論我将來多辛苦都是我選擇的,維持的都是我自己的家,與你無關。”
巫鎮裕挂斷電話,捂着眼睛哭。門打開了,無相拉他回房間,關上門,捧住他的臉說:巫鎮裕受委屈了。他想過和媽媽就這麼保持不遠不近的聯系,因為她是媽媽,不論怎麼樣,他是愛她的,因為愛她所以連她的孩子,她的新丈夫,他也可以愛。
可是不能是這樣,不能一直她要他做出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她明知道他要什麼,是什麼性格的人,還要這樣。如果非要這樣,他可以連她也不要,為了守衛他自己的家,他愛的人,他什麼都可以舍棄又什麼苦難都可以承受。
無相擁抱他,對與“母親”有關的所有事情他都沒有辦法,因為他沒有過,沒有過複雜的親緣關系,沒有過恨得不行又愛得不行的瞬間。聽着他的哭聲,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挖掘自己的身體,有強烈的疼痛感。
他們沒有看完那部喜劇片,以後也沒再看完那最後的十幾分鐘。深夜,無相從巫鎮裕的懷抱中滑出來,撲進廁所嘔吐,深紅色的血,血塊掉進洗手池。吐完,他的臉似乎更白幾分。他發了許久的癡才爬回巫鎮裕身邊,雙腿壓住他的腿,巫鎮裕自然地靠上無相的肩膀。
窗外在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