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鎮裕怕不适合，不肯穿。無相撇嘴，他立刻脫掉外套往身上套，合身的，短發也不突兀。無相說像畫裡的貴公子。巫鎮裕立刻哎唷哎唷地撩起鬥篷看，珍惜地撫摸。忽然想到什麼，跪坐在他身邊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尺碼？”

“我量過的呀。”

“什時候？”

“你睡覺的時候。”無相伸出拇指、食指輕輕搖晃，“我可沒量錯過，量出來多少就是多少。”

他臉紅紅的，不知道是被衣服捂的，還是心情所緻。他們定定地對視，巫鎮裕雙手撐地，緩緩靠近無相，沒有躲，讓他親了。紅色染到無相的臉頰。

臘月二十九，除夕夜，雪下得極大，天神感冒似的直往人間丢紙團。無相蹲在小區外的空地堆雪人，穿巫鎮裕給他買的白色棉服，幾乎與雪融為一體。巫鎮裕臨時接到一份群演工作，昨天飛到劇組，說是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一定回家。無相從九點鐘開始等，已堆了四個雪人在空地，現在在堆第五個，雙手凍得通紅，哈出陣陣白氣。路上沒什麼行人，大都回家吃年夜飯，熱鬧的洱市難得冷清，偶爾有幾個年輕人聳着肩膀咬着一點橘光匆匆走過。

一個中年男人走到他身邊，吸着煙，歪扭着身體盯着他的身影看了一刻，用很大勁清痰，吐到雪地裡。煙味和複雜的口腔異味飄向無相，他不太高興地往旁邊挪了幾步。

“小妹，除夕怎麼沒回家啊？”他說。

見無相沒搭理他，他走近幾步，蹲到無相對面，拿煙燙雪人，露出個黃黑色的笑容。他長期吸煙，不注重口腔衛生，牙垢和尼古丁連結生垢。無相皺起臉，推倒雪人背過身重新堆，手指重塑圓形雪球。他吹口哨，手沒自覺地黏到無相腰胯，無相有被刺刺藤咬了的感覺，渾身汗毛乍起，反身賞他一耳光，像煙花炸響。他撲倒在雪地裡，無相站起身，瞪視他，雙拳緊握，好一幅怒目金剛像。

“你幹什麼？”

他沒想到無相是男人，蹲着那麼嬌小，站起身竟然有幾分頂天立地的意味。連連道歉，說是看錯了，以為是小妹妹迷路，過來問一問。無相覺得他的語言有問題，卻說不出哪裡有問題，隻能看着他離開，眉毛攪在一塊兒，郁悶地踢散所有雪人，手掌按進雪裡洗。

巫鎮裕遠遠地看見了他躬身洗手，壞心眼地鑽到他身後吓他，被驚住的無相順手也賞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他打倒了。無相發現是巫鎮裕，撲到他身邊捧着臉翻看，紅紅的明顯的巴掌印。巫鎮裕終于懂眼冒金星不是比喻，躺在無相手心裡問怎麼反應這麼大？新年第一巴掌是山山賞我的。

“都怪那個男的，我才不知道是你過來了。”

無相極心疼，拿手背冰他臉。巫鎮裕警覺地問什麼男的？無相龇牙咧嘴地說不知道什麼人，上來就叫我小妹，還摸我，惡心惡心。說着又拿冰巫鎮裕臉頰的手在雪裡擦洗兩下，重新敷巫鎮裕的臉。他表情不太好看，陰恻恻地站起，拍掉無相身上的雪，喃喃自語道：媽的這些蛀蟲快點去死吧。他說得很輕，無相還是聽見了，複述般說就讓他們去死吧。巫鎮裕深深深深地凝視他，然後挎着無相上樓。

“先回家吧，選好今晚上要看什麼電影沒呀？”

“沒有，想等你回來再選。戲怎麼樣啊？”

“蠻好的嘞，做替身，三倍工資呢，可以買很多東西喽。你喜歡的都可以買了。”

“我喜歡你耶。”

“喜歡我又不需要買賣，我喜歡你要買下來嗎？”

無相笑了。

他們看的第一部電影是《龍威虎膽》，被拳拳到肉的武打戲吸引注意力，外頭響起連綿不絕的煙花炮竹聲才發覺已經到新年。巫鎮裕摟住無相講新年快樂我們山山。無相凝視他的笑臉，舉手機拍他，他使勁蹭無相的脖頸。幹嗎突然拍我，應該跟我說新年快樂才對，小笨蛋。無相笑了一陣，扳起他的臉，吻去。三俗小說裡的吻。雙雙歪倒在沙發，無相騎在他身上說，反正我們在交往，可以做的。掀起文明的喻依喻體，掀起城市的幕布，他們投身在各自的身體之中。反正已經在交往，從哪裡開始交往的不重要，隻要他願意承認這段關系，巫鎮裕也承認。

或許可以不用這麼着急，再想一想，逗一逗巫鎮裕也好呀。人生有趣的地方不就在這些地方嗎？

他們睡覺，在溫暖的窩巢。無相做夢，夢見他們在橫店的角落，蹲得像兩朵蘑菇，眼淚是孢子，語言是水滴，親吻是訊号。無相反應好久才想起來是巫鎮裕頭回親他的那一天，他們在談論有關可以讓他接觸的“角度”的問題，他不希望巫鎮裕太辛苦所以才挑起話題。所以是從這邊開始的嗎？交往？站在語言的岔口，他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走下去。原來，巫鎮裕願意吻就意味着身份的重整與轉變。

無相被體内的啃噬痛醒，在濃稠的黑夜裡喘息，竟仍然想要微笑，偏臉咬巫鎮裕的頭發，有香波的氣味。心情有所緩解，蹭了蹭他的腦袋，安靜地接受給予的負反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