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溫看着奧潤,目光不再平靜。
奧潤也看着他,唇線微顫,卻沒有立刻說話。
隻是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
——如果不想讓自己永遠重複地生育、脫殼、再孕。
——那麼他必須,選擇一次真正的“由自己開始”的生命。
而那生命,隻能來自他眼前的這個人。
黎溫向前走了半步,聲音微啞:
“讓我來。”
奧潤垂下眼,輕聲:
“我……會考慮。”
——
夜色将木屋洗得極安靜。
風息從結界邊緣擦過,卷動簾邊的術紋,發出微微顫音。屋内靈燈被調得極暗,隻在牆角映出一點溫暖的光。
璃笙與璃笳早已入眠,屋外的術陣也進入最安穩的狀态。雅琪識趣地離開,讓屋内隻剩下他們兩人。
奧潤獨坐在褥邊,披着薄帛,指尖握着一盞未飲的術茶。
黎溫坐在他身旁,與他一同看着窗外天色的沉靜變化。
誰也沒有打破這份靜。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那種“終于能好好坐下來”的平靜,是必須用一整章呼吸沉澱後才能擁有的甯靜。
很久之後,黎溫才低聲問:
“你還會疼嗎?”
奧潤沒有立刻答,隻輕輕搖頭。
“這一次……不疼。”
“隻是覺得身體像收得太緊了……有些熱。”
黎溫的手放在他身後,指腹輕輕貼着他脊骨,像在确認什麼。
“你在發熱。”他說,“但不是病。”
奧潤點頭。
“像是在……養着什麼。”
黎溫沒有說話。
屋中術燈發出輕微的聲響,是術焰心核穩定燃燒的律動聲。
那聲音溫溫的、柔柔的,像一首極輕極慢的古調,唱着一些他們都聽不懂,卻又都不願中斷的詞句。
奧潤低頭,看着自己的指節。
“我一直以為……這種事情不會輪到我。”
“不是說生小孩,而是——被人碰的時候,不會怕。”
黎溫握住他的手。
“你從來都不是怕,而是從來沒人問過你要不要。”
奧潤低聲笑了笑。
“你也沒問。”
“但你有回握。”黎溫看着他,聲音很輕,“而且你現在坐在我身邊。”
“沒有逃。”
奧潤沒再回應,隻靜靜地靠過去。
這一靠,什麼都沒有多做。隻是在他微微發熱的身體下,将額頭輕輕枕在黎溫的肩上。
黎溫伸出手,從他肩頭慢慢繞過,把人擁進懷裡。
他沒有說“我想要你”。
也沒有說“你是我的”。
他隻是貼着奧潤耳邊,極輕地說:
“你可以隻為一個人留下你身體裡的一點地方。”
“這次,你決定留下了嗎?”
奧潤閉着眼,聲音溫溫的:
“嗯。”
他們就那樣安靜地靠坐了一夜。
燈火沒滅,但也沒人點起新術陣。
整個房間裡隻剩下他們的呼吸,一人平,一人深,漸漸交彙成一種無法分清誰起誰伏的節奏。
是這座巢真正安穩的一夜。
是奧潤第一次在“不為族、不為命、不為術”的前提下,與一個人一起,為“留下”而合身。
不是儀式,也不是職責。
而是親密、溫柔、選擇之後的平靜共處。
這一夜,他終于明白:
有些人,不是來助你生産的。
而是來與你一起,把生命安好地藏起來的。
——
那一夜,窗外術陣沉入山風。
術燈未滅,薄帛未整,他們沒有言語,沒有術咒,也沒有舊時那種令人無法承受的靈壓律動。
奧潤隻是将掌心落在黎溫身上,像第一次去确認一個人是否真實存在。
黎溫沒有推動他,隻順着那道微涼的觸感将他擁入懷中。
直到奧潤輕輕顫了一下,像水面被一點輕風吹皺,才緩慢地——沉入了那場無術的聯結之中。
無殼,無壓,無血。
隻有一層一層被接納之後的體溫,像慢慢綻開的光,滲入深處。
他們彼此呼吸交錯,不再是抵抗與忍受,而是一種終于可以共存的共鳴。
黎溫低聲問他:“你疼嗎?”
奧潤搖頭,隻說了一句:
“我不怕了。”
第二日晨光照入屋内,黎溫仍伏在奧潤身後,臂彎繞過他腹前。
奧潤睡得極沉,術脈穩定無波,腹部略微發熱,那是一種生命已然嵌入、卻不再撕裂的安甯。
他終于,從術母,轉向了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孕者。
璃笙醒得很早。
她從榻上起身,輕手輕腳為璃笳換好術衣,術息調得很穩,一步一步地帶着她在庭前練習術步。
璃笳身量已長,術鱗延至尾中,術頻初步成型。她一邊重複着璃笙念出的咒音,一邊試圖自行穩固術核。
她已經不再隻依賴“被喂養”,而開始嘗試“模仿并重複”——這是母人魚術齡覺醒期的标志。
雅琪站在屋檐下,看着這對大與小之間的術頻往複,手中靈筆未曾動,隻淡淡開口:
“她已經進入承育期。”
奧潤抱着茶盞走出屋門,恰好聽見這句話。
他沒有說話,隻望着璃笙的背影。
那道曾經瘦弱的脊背,如今已經能承住另一個小小的術體依靠,能穩穩地站住咒圈,不被靈波擾動。
璃笳輕輕伏進璃笙懷中,術尾纏住她手腕。
璃笙低頭吻了吻她的額心,輕聲念了一句:
“記住術頻,要穩。”
那聲音極像曾經奧潤教她時的模樣。
奧潤站在門邊,低聲對身旁的黎溫說:
“她們已經會彼此照顧了。”
“我終于……不用再什麼都守着了。”
黎溫伸手環住他肩膀,聲音淡淡:
“你現在隻需要,好好守住你自己。”
那一刻,奧潤望着晨光中那一大一小的術影,忽然想起璃笙第一次伏在他腹前時說的那句話:
“我會記住你怎樣帶我來這個世界的。”
如今,她真的記住了。
也在用同樣的方式,帶另一個孩子,走入屬于她們自己的術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