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溫立在殼池外時,主塔靈光還未熄。
他已經站了許久,掌心扣着靈步殘盤,指節泛白,掌心微汗。
池中傳來的靈波已趨平穩,那代表奧潤的灌注流程結束。可黎溫知曉,那不是真正的平穩——那是靈壓過阈後短暫的虛靜,身體表面看似平息,實則已無法吸納新的靈能。
他曾見過那種狀态。
是在其他失敗的殼體試驗中:外殼未破,靈息閉合,自行失穩。
殼池靈膜微動,有水光泛起。
黎溫往前一步,透過浮印,隐約望見那具身體橫陳于主心結界之中。
腹部仍鼓,靈膜未收,四周溫度異常。
他不敢久看,也不能靠近。
他隻是低聲說了一句:“你撐得太久了。”
他回身離開,腳步快過往日。
那一刻,決定已下。
靈步陣,是舊紀時期用于短時空間轉移的符陣器具,現今多已廢棄,無法使用。
黎溫手中這枚,是他數年前從巡靈修複軍中換來的半損品,陣心偏移,銘印不穩,隻能維持一次完整通行。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逃出這座殼塔。
他将靈步盤平放,指尖按入主紋凹點,喚出殘印靈圖,一筆一劃地重繪啟動環路。
繪制過程持續至入夜,冷風灌入,他衣角浮動,眼神未曾動搖。
每畫一筆,他都在告訴自己:
——再晚一步,就晚一生。
陣盤修複後,他未即刻離開。
他還需要一個幫手。
雅琪。
他找到她時,她剛從靈域通道中歸來,手上還攜着用于測息的水晶管,一身水意未散,神情帶着疲憊。
“我要帶他走。”黎溫開門見山。
雅琪定在原地,半晌才開口:“你知不知道,你說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我願意成為晟族的棄徒。”
空氣頓時靜了。
雅琪沉聲問:“你知道他的身體現在處于什麼狀态嗎?”
黎溫點頭:“靈壓過阈,殼體尚未釋放,強排即将開始。”
“你打算帶着一個還未完成排壓的殼體,而且是在沒有專業醫陣、沒有靈息中繼的情況下,逃出這個地方?”
“是。”
他沒有猶豫。
雅琪緩緩低頭,長發遮住眼神:“……你至少得準備封息陣。”
“我有。”
“他不一定撐得過中途。”
“我知道。”
“那你憑什麼賭?”
黎溫眼神沉了:“我不賭。”
“我隻是……不忍再看他一次次撐過去。”
雅琪将手中水晶管塞回袖中,轉身離去。
走出幾步,她頓住,輕聲說:
“他這次灌注的,是濃縮型。”
黎溫一震:“你确定?”
“我親手核過劑量。他體内積壓的,不是普通胚轉靈液,是壓縮層級的殼驅素。”
“……也就是說,他将進入——”
“排壓啟動期。”
“啟動期内,每個殼體的排息反應都不同。”
“你要是決定帶他走,就準備好面對最差的情況。”
“——他的身體,可能會自己開始推壓。”
黎溫沒有回頭。
隻是輕輕将靈步盤重新收回,藏入袖口。
他走回殼池時,靈膜尚未切換。
他沒有靠近,隻立在遠處,看着那片被光隔開的水域。
那具殼體仍沉在那裡,臍下浮動的紅光未退,靈息隐隐浮動,像是在壓制一場即将到來的浪潮。
黎溫站在那道靈光前,低聲喚他:
“奧潤。”
池中人并未動。
但他的指尖,輕輕擡了一下。
——那一瞬,黎溫知道。
他聽到了。
他願意走了。
——
靈步盤的靈陣剛閉合,周圍光迹尚未散去,黎溫便扶住奧潤,帶他迅速離開傳送點。
他們已脫離殼塔主域,此處是一片廢棄靈林,地勢幽閉,四周殘枝枯草尚存靈息幹擾,短時間内可避感應。
奧潤沒有說話,神情恍惚,步履輕浮,整個人仿佛被抽走半魂。
黎溫不敢停,隻簡短确認他能否繼續前行。
奧潤隻是點了點頭。
可走出不遠,他的步伐開始遲滞。
黎溫察覺異樣,回頭一望,奧潤立在原地,額角微汗,眼神渙散,呼吸浮沉。
“靈息亂了嗎?”黎溫低聲問。
奧潤沒有回應,隻将手緩緩壓向臍下。
那處,靈息正不穩定地波動,像是有一道内藏的靈團在脹動,每一次微振都牽動下腹靈線回響。
黎溫眸色一斂,立刻意識到:
——排殼機制被提前激活了。
“不能再走。”他語聲急短,扶奧潤至一旁石根坐下,轉身布設臨時靈陣。
他從袖中取出靈符,按地連繪,布下一個五息内可穩壓的緩壓結界。
靈陣成型之刻,奧潤已坐在岩壁旁,全身靈息如同潮水回卷,面色發白,雙肩輕抖。
不是痛,是——靈體脫穩。
所謂“脫穩”,是殼體在接受過量灌注後未及時排壓,導緻靈殼自動嘗試啟動“自排流程”,也被稱為殼體自震反應。
一旦啟動,殼道尚未完全開啟前,靈囊中所構建的結構會開始強行擠壓外排——這是最危險的情況。
黎溫立在結界外,手指緊扣掌心。
他曾從資料中讀過類似個例:有殼體在啟動期未及時施壓阻控,最終導緻體内靈構錯位、靈膜回潰,直接陷入長眠狀态。
——奧潤不能走那條路。
他低聲道:“我會守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