殼池安靜得可怕。
水面如鏡,無聲無漣。奧潤靜靜地漂在池中浮盤上,四肢仍被靈縛鎖住。他的身體沒有動,但腹部下方的排道仍在隐隐發熱,像一扇尚未完全閉合的門。那道灰白色裂痕浮在臍下,如潮湧後的傷口,冷卻,卻仍灼痛。
他已經排出了三顆卵。
——三顆透明軟殼,無核、無光,像未完成的靈體,沉在池底,最終被靈醫用靈布撈出,棄入封晶。
沒有記錄靈壓變化,沒有孵化試驗。
他們隻是低聲說了句:“死卵。”
那一瞬,奧潤終于意識到:他已經開始被孕育了。
而那三顆——失敗。
主殿内,靈紋正堂,陰色石壁上浮動的光映出族長的身影。
他面容冷峻,眼下有一道長年未退的鱗紋,衣袖沉重如水。
玉簡攤在他面前,清晰記載了殼體第六号的排卵情況:
“初次排卵啟動前無征兆,于靈灌後第五日排出三枚軟殼卵體,無靈核感應,無脈動。初判為死卵。”
族長讀完,沒有言語,指腹輕扣玉簡石面,整整三息。
“我記得,他的骨紋是清系正源,”他說,“胚轉露接受率第一,靈灌反應優秀。為何初排就是死卵?”
大祭司拱手低聲道:“可能是卵囊未穩,也可能是灌注劑量不夠。體内靈液尚未完全融合,排出的卵體自然缺失靈核。”
“那就讓他融合。”族長不怒,但語氣已冷,“融合到足夠能生。”
那一刻,大殿寂靜。
族長落下玉印,命令浮起:
“即刻下達二灌令。使用強化靈液,強行催殼。必須産出具核之卵。”
這份命令未入族錄,僅由律祭官口頭下達。
而有人,在主殿走廊的盡頭,聽到了這道傳令。
黎溫。
他身着灰藍袍衣,立在靈陣浮台邊緣,原本正為表面巡守之事查閱卷簡,卻在靈氣波動的一瞬捕捉到了整個會話。
“強化靈液……二灌……強行催殼。”
他的指尖顫了一下,玉簡差點脫手。
黎溫是外族使者,名義上擔任靈術交流職務,實則是族際聯盟象征□□換出的和平信物。身在主殿,卻無執權、無語權、無幹預權。
他不能插手晟族的任何内部命令。
但他一直在偷偷注視着殼池中那個少年。
從一年前初見起——那個沉在水裡、銀發散落、抱着自己緩緩浮動的身影;那副漸漸隆起的腹部、慢慢失焦的眼神,以及那雙始終沒說出口的眼睛。
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靈醫實驗體。
那是一個人,一個正在失去“自己”的人。
他知道強化靈液意味着什麼。
那不是第一次灌注時的稀釋液,而是一種高壓純濃靈體流。注入後将繞開調節環節,直接沖擊卵囊壁膜與排道神經網,以極端靈壓促使身體再次進入“孕育狀态”。
它的目的是讓卵體形成得更快、更強、更大——
無論代價。
殼池在不久後重新啟動了。
靈光亮起的時候,水還未完全升溫,但主殿命令已至,靈陣一層層地升起,将整個池域鎖住,不容退出。
奧潤未被喚醒,而是被直接從浮盤轉移至灌注位。
這是一塊中央浮升石闆,邊緣嵌有靈縛石,中心設有靈管嵌口,專供強化靈液使用。灌口連接脊尾與主神經交界處,能将液體直灌入靈壓主路,沖擊腹腔與脊柱。
他被放上石闆時,腹部尚未完全收回,排道仍有餘溫。
靈醫們沒有進行檢查,也沒有彙報,隻執行命令。
“灌注導管已插入,靈壓預讀穩定。”
“強化靈液準備完畢,預計流速兩息每滴,持續三刻。”
“大祭司命,立即開始。”
他在靈壓刺入的一瞬醒來。
仿佛有人在體内點燃了一根靈線。
火焰順着骨髓向上灼燒,靈液穿過脊尾進入體腔,像刀切的冰水、又像灼心的烈火,兩種感知同時出現,壓得他大腦一陣眩暈。
他睜眼,卻什麼也看不見。
靈液太濃,灌注過快,整個身體來不及适應,隻能僵硬地承受着。
他的腹部迅速膨脹,灌入的靈液在卵囊外圍形成堆積壓層,整個腹腔仿佛被撐起成一枚浮囊。不是圓,而是弧狀延展,像被注滿水的浮球,緊緊貼住皮下。
他能感受到每一滴液體的重量…像有人在他體内一點點傾注沉重的壓強,往裡倒,從靈口到骨縫,從骨縫到腔内。
他的腹皮發熱,開始發亮。
靈醫低聲道:“卵囊邊緣拉力指數上升,靈壓已至第二層。”
有人問:“是否減速?”
大祭司隻說了一句:“繼續。”
他的呼吸開始紊亂。
不是疼,而是一種被填滿的脹與裂。
他不明白身體怎麼還能容納這麼多靈液,明明不久前剛排出三顆卵,明明卵囊還在恢複,怎麼還可以——
還可以再被灌滿?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灌入水泥的薄囊,皮膚拉扯得發緊,每一次輕微抽動都會引起内壁震蕩,像有什麼東西在内部擠壓、膨脹、擴張,卻始終無法排出。
排道已閉合,裂口未開。
靈液隻能積壓在卵囊與腔壁之間,腹部鼓起得極高,幾乎浮出水面。
他的眼角發紅,嘴唇失血,胸口微顫,意識逐漸模糊,卻始終沒有暈過去。
他醒着。
他必須醒着。
因為如果他睡了,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就隻能像一口被注滿的殼,一動不動地等着被破。
灌注持續整整一刻半。
靈液注入的那最後一滴落下時,他的腹部已高高隆起,幾乎支撐不住軀體本身的結構,脊骨也因過度後仰而出現酸脹。
水中浮光映照他的面孔,汗與排液交混,順着下颌滴落進水,濺不起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