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院士平日裡謝絕任何非官方媒體的采訪,但這一次他一反常态,不僅主動要求把采訪地點設置在家裡,而且還推掉了一下午的工作,要專門留出時間,和白念棠吃飯。
明海成不到五十,頭發已花白一片,他保養得當,身材是幹練清瘦的類型 ,個子并不算很高,戴了一副無框眼鏡,膚色蒼白,書卷氣很濃。
即便上了年紀,他的眉眼依舊清俊文雅,臉上甚至沒什麼皺紋,可以想見年輕時,必然是位極出挑的美男子。
他見到白念棠,愣了足足十幾秒,才手忙腳亂地從鞋架上拿出一雙嶄新的、粉紅的桃子圖案的拖鞋,遞給白念棠。
白念棠換了鞋,走進屋内。
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大多數是花花草草和字畫,這棟别墅是十分傳統的中式風格,白牆黑瓦,烏木青瓷,古樸淡雅。
采訪結束後,白念棠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明海成:“不知道教授認不認識這個人?”
明海成看着那照片,臉色驟然變了,嘴唇顫抖起來:“你……你和她是什麼關系?”
白念棠語調平穩:“請問您認識她嗎?”
明海成哭了。
一個接近五十歲的中年人,身居要職,在年輕人面前痛哭流涕,那場面其實是很滑稽的。
但是白念棠笑不出來。
他遞給明海成一張紙巾。
明海成說,這照片上的是他的初戀,他們是傳說中的命定之番,是信息素契合度百分百的天選伴侶。他們私定終身,并短暫同居過一段時間。
但父母之命大于天,在還需要戶口本才能登記結婚的年代,他們的戀情很快被父母發現,他被迫和女孩分了手,和門當戶對的omega訂婚。
在婚禮前夕,他逃婚了,等他回到故地,卻得知了女孩去世的消息。
他短暫地出家過一段日子,最後家人不再逼迫他,他去國外念了碩士博士,回國進了高校,一心撲在學術上。
在命定之番死去後,他無法再和任何人步入親密關系,單身至今。
這是一個很讓人難過的故事,白念棠無從分辨這話裡的真假,他說:“如果你真的想她,你就回去看看她吧。她來找過你,但是看你要結婚了,她又離開了。”
明海成哽咽着問:“她是怎麼走的?”
白念棠緩緩地說:“難産。她自小營養不良,身體很虛弱,又是急産,看到你要結婚了,她很難過,郁結成疾。”
明海成不說話,那眼淚落得愈發洶湧了。
白念棠說:“别哭了,你要是真的傷心,你就回去,給她畫一道天梯。”
他站起身:“打擾了,我還有事,就不留下來吃飯了,我先走了,謝謝您的招待。”
明海成立即站起來,沖着白念棠道:“你怨我嗎?”
白念棠遏制住後退的沖動,生生地站住,臉上沒有一絲一毫表情的波動,語氣可以說得上是淡漠:“教授何出此言?”
明海成盯着白念棠的眼睛,情緒逐漸平穩下來:“如果那個孩子還活着,親生父母不在身邊,他肯定受了很多委屈。麻煩你轉告他——我這個做父親的26年沒有陪在他的身邊,是我的失職。我沒有後人,一輩子撲在研究上,就開了幾個小公司、有點小錢,有些專利,他要是不嫌棄,我願意全部轉讓給他。”
白念棠微微颔首:“我會轉告他的。”
他拉開門:“教授,再見,您自己保重好身體。”
明海成額頭的汗珠和眼下的淚水彙集在一起,臉上被淚水沖刷得火辣辣的疼,他緊張地看着白念棠:“那你——你還會來這裡嗎?”
白念棠答非所問:“如果您能在她的墓上獻上一枝海棠——她一直希望她的愛人能在她的墓地上放一朵海棠花,前提是,獻花的這個人,必須真心愛她。”
門合上了,明海成怅然若失。
他回到沙發,看見了那果籃上的小紙條,上面寫了簡短的一段話——
“教授,我現在不怨恨您了。如果您有空的話,可以來a大找我。我的名字是白念棠。”
教授又哭又笑,小貓聽到響聲,擔憂地跑過來,蹭了蹭他的腿。
他把那小貓抱在懷裡,貓毛被淚水打濕,客廳裡還有隐約的蜜桃香氣,氤氲着海棠的清香。
他曾經和愛人談論過他們的孩子的信息素會是什麼味道。
愛人對他笑着,說她喜歡吃桃子,孩子很可能是水蜜桃味的。
他說未必,也許是海棠味的,就和她一樣。
現在他知道了答案。
前調是極香甜的水蜜桃,後調是花朵馥郁的幽香。
是和愛人如出一轍的、好聞的信息素,混雜着高原寒風的清冽,再次砸到他的面前。
回憶翻湧,餘香袅袅,在他的鼻尖悠悠回蕩着,這一蕩,就蕩過了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