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第三日。
蠻夷的号角吹響時,戰鼓也被敲響,城牆上被架起了一種見所未見的東西,而在一聲巨大的響聲後,一個球狀物體被射出,砸在蠻夷軍中,瞬間炸開,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在附近的蠻夷都被炸飛去。
似乎是被這一出所震懾,蠻夷軍隊前進的動作有瞬間的停滞,不過很快便繼續往前沖去。
甯子穆也有些詫異地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他也沒想到這個物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易寒将炮口的方向對準了蠻夷用來攻城的雲梯,他所制作的炮彈不多,還是用光了城中所有煙花爆竹中的火藥,若是毀了工具,攻城難度會大大提高。
又是幾聲巨大的轟鳴,被推着前進的幾輛雲梯都在巨大的沖力下被掀翻,炸毀,附近的蠻夷也都被波及。
蠻夷沒有了攀爬城牆的工具,便隻能使用鈎爪攀援而上,不過鈎爪之類比較容易被毀壞,故而蠻夷一時無法前進寸步。
須蔔延擡手與身邊的将軍低聲說了什麼,而将軍面上有幾分猶豫和欲言又止。
“主帥,真的要這麼做?”
須蔔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将軍立馬噤聲,匆忙下去發号施令。
數千的羽箭被射向雁陽城,将士們趕忙用盾牌抵擋,而與此同時,那些前進的蠻夷士兵卻未停下腳步,在快要抵達的時候,箭雨也暫時停下。
剛剛拿開盾牌的士兵卻被一刀劈倒,這樣的場景在城牆上的多處發生着,混戰再次開始,有了第一批蠻夷士兵抵達阻撓,随後的也很快順着鈎爪的鐵鍊而上。
易寒反應迅速,用盾牌撞開旁邊的敵人,一腳将他附近的蠻夷踹下城牆,順帶着将一個剛剛爬上的也帶了下去。
他拔出霜寒,快速解決身邊的人,手上用力,一劍将那鈎爪所連的鐵鍊砍斷,他進入混亂的戰局中,穿梭于刀劍之中,揮劍間蠻夷紛紛倒地,每過一處便将那裡的鈎爪解決。
須蔔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眸中卻盡是陰鸷,他拉弓對準了那個身影,不過想了想,他還是将箭尖對準了同樣在浴血奮戰的甯子穆,擒賊先擒王,這句話确實不錯。
利箭破空而去,甯子穆剛剛砍殺了身邊的蠻夷,或許是直覺,他猛地擡眸便發現了那支向他而來的羽箭,然而此時已經來不及,長箭穿透胸口,他被迫後退着踉跄了幾步。
“将軍!”
“無事,繼續守城,此戰,我們絕不可退!”
甯子穆捂握着自己的胸口上插着的羽箭,一把折斷,他已經有所預感,他可能無法繼續走下去,但最起碼,這一戰,他不能拖後腿。
他揮刀再次劈下,面前的蠻夷倒下,他附近的将士自覺地護在他周邊,将他護在中間。
羽箭再次襲來,這一次卻在半空中就被擊落,長刀擊落利箭,同時插入了旁邊正舉刀的蠻夷身上。
甯子穆将目光轉向旁邊正執劍殺敵的人,高大強壯的蠻夷在他手下,仿佛劈瓜砍菜一般簡單,他心裡暗暗做下決定。
胸口的傷處傳來陣痛,他眼前有些模糊,單手用刀抵着地,他用自己的意志抵抗着這種昏沉。
又打退了一波後,蠻夷終于撤退,城牆上的過道處已然遍地的屍體,連腳都無法落,隻能踩着屍體行走。
易寒輕呼了一口氣,走向了甯子穆的方向,必須立馬救治,說不定還有可能挽回。
“将軍,你必須……”
“咳,易寒……拿好這個,帶着三營的将士們走下去。”
“将士們,以後皆聽易參将的調度!”
仿佛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又或許是心中最後的支撐他的信念已了,他倒了下去,易寒連忙上前接住他的身體,伸手摸了摸脈搏,無絲毫的波動,甚至體溫都有些冰冷。
利箭穿透胸口,那裡是心髒的位置,他強撐了那麼久已是奇迹,易寒緊緊地握着手中的令牌。
*
在臨近午時,兩邊方才暫時休戰,蠻夷雖然人數占優勢,但連續兩日的攻城已經消耗了他們太多的力量,再加上軍資和糧草被燒了大半,暫時休整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易寒再次回到官府前時,官衙前正等待着許多百姓,領頭的是雁陽城官府的捕頭。
“易參将,我們知道現在的情況并不樂觀,所以城中的百姓都商量着打算一起出份力。”
“就算可能會死,也要去嗎?”
易寒環視了一圈周圍拿着各種農具當武器的百姓,有男有女,各個年齡段的也都有。
“如果城破了,我們這些人也活不了,還不如放手一搏,為自己的親人争一線生機。”
“好,我會讓将士給你們安排好的。”
雖然百姓們的勇氣與無畏令他觸動,但他們仍然是沒受過正式訓練的普通人,所以他便讓士兵将他們帶去了比較安全的幾個側門處看守。
易寒靜坐于大堂中,看着沙盤上的局勢,今日過後便還有最後一日,現今蠻夷暫時停戰,但經過休整,保不準今夜會發難,必須時刻警戒。
“易大人,還是要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啊。”
張大娘端着飯菜放到了桌上,是很簡單的幾個饅頭配一碟小菜,還有一碗湯。
“多謝。”
易寒拿起饅頭就着小菜開始用餐,張大娘則站在一邊,等到他吃完才拿着托盤離開。
夜間之時,易寒早已整裝,立于城牆之上,明亮的清輝灑下,天幕之上是一輪圓月,微風将城牆上的旗幟輕揚,今夜似乎格外明朗。
月光澄澈,将地上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數個人影在快速接近雁陽城,易寒拎起靠在架子上的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将士們在聽到鼓聲後立刻警戒。
蠻夷依舊故技重施,放下漫天箭雨,不過易寒早已做好應對措施,将士們在城牆上擺開盾牌,長槍與劍戟自空隙中伸出。
待到箭雨停止,便将盾牌往前撞,長槍劍戟刺出,剛剛上來的蠻夷士兵便又從城牆掉落,如此往複,蠻夷愣是沒有上來幾個,即使上來也會被立馬解決。
見此,須蔔延揮手下令,而在箭雨中,長槍也被投擲向城牆之上,巨大的沖擊力使得拿着盾牌的将士被擊飛,盾牌牆出現裂口,不過後面的士兵又繼續補上空缺。
長槍未能突破對方的防守,攀爬的蠻夷士兵手中提上了酒,将其丢向盾牌的方向,酒壇破碎,沒什麼太大的力道,但随後而上的便是點點火星,随後盾牌面上便燃起,由于過高的溫度,将士不得已丢棄,而蠻夷便趁此機會爬上城牆。
憑借此法,不斷的有蠻夷突破防守,雙方再一次進入混戰,這一次的戰鬥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到了四更天才堪堪結束,兩方都已經精疲力盡。
易寒拄着劍,平複了一下呼吸,開始着手安排處理後續,這次的戰鬥依然慘烈,不過相比于之前的情況倒是好了不少,他一個人走下城樓,孤身行走街道上,夜色已經漸漸淡了幾分,天光未明。
旁邊是匆匆的将士與百姓,呻吟與痛呼聲不絕,血腥氣與藥味充斥着這裡,輕傷的将士們都不會去藥鋪的地方,基本都是由城中的婦孺幫忙處理,小孩奔跑着送着需要的物資與藥物。
一路上不少将士沖他問好,易寒一一回應,随後順勢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靠坐下,用随身帶的傷藥與紗布處理身上的傷口。
劇烈的疼痛令他微微蹙眉,他輕輕吸了口氣,一圈一圈卷着紗布,緊纏的紗布上滲出血迹。
包紮好傷他隻是閉上眼靠着假寐,最後一日,如果張修一切順利的話,大概今天日落時分就可以抵達,如果不順利……便隻能背水一戰,死守雁陽。
他再次睜眼是因為遠處咚咚的戰鼓聲,身前是一件單薄的衣物,顯然是有人看他休息披上來的,他放在旁邊,拿起霜寒,輕點腳尖,快速奔向城樓之上。
原先仍然還在休息的将士立刻以小隊集結前往各自所守之地。
此刻已然東方吐白,日光從遠山洩出,易寒立于城樓之上,遠處塵土飛揚,在飛沙之中是蓄勢待發的大軍,身邊的将士們雖然身上或多或少都纏着紗布,但皆目光堅定,氣勢不輸。
蠻夷似乎也打着今日必破雁陽城的念頭,如破釜沉舟般,幾乎一刻不停地向着雁陽沖來。
易寒手中的長劍未有一刻停歇,不斷地揮砍敵人,身邊不斷有人倒下,有将士也有蠻夷,鮮血飛濺,耳邊似乎有些嗡鳴,眼前隻有一片紅,與天邊如血的殘陽相映。
此刻,已然是日落時分,他們已然堅守了整整一日,這段時間中沒有一刻的松懈與休息,此刻他們皆是精疲力盡,猶如強弩之末,能夠堅持下來,隻憑着那份守護的信念。
飛矢破空而來,易寒手中的霜寒雖為輕劍,此刻握于手中也不免有了幾分沉重,他身側有兵刃而來,疼痛疲累到麻木的身體隻能勉強躲過兵刃,計算着傷害最小的角度,長箭刺穿肩膀,而他也取下了身側蠻夷的性命。
握着箭杆,手上用力,箭杆斷裂,傷口被扯動,他緊緊抿着唇,再次揮劍将沖着他而來的蠻夷砍倒。
耳朵微動,他将視線轉向一處,眸中閃過一道光,隻見漫天黃沙之中一抹紅色飄揚,隐隐約約可見上書的“鎮遠”二字,援軍已至。
在援軍到來後,原本便就因攻城一日不下而士氣衰竭與疲憊的蠻夷瞬間就被擊潰,不得不吹号收兵。
直到這一刻,易寒原本一直緊繃的神經才松懈了下來,眼前開始有些模糊,那點眩暈逐漸變成天旋地轉,眼前一黑,耳邊還有周圍将士擔憂的呼喊,隻是已經聽不清了。
漫天血色、無盡黑暗、點點幽火,這些場景在他的面前不斷閃過,他揮手拂過,皆如浮煙消散,再度出現的卻是明亮場景,簡約大氣的辦公室、落梅紛飛、忘川奈何、漫天繁星與白色長廊,最後定格在烽火黃沙之上。
他的手微微動了動,最終伸手觸向那些過往,與之前灰暗冰冷的觸覺不同,這些是明亮溫暖的,明明那麼短暫,卻比他那千年萬年的過往都還要鮮明與深刻。
“梁将軍,易參将他……”
隐隐約約的聲音響起,易寒眼睫輕顫,眼前是白色的床帳,他微微撐起身子,身上幾乎纏滿了紗布,肩膀上的疼痛尤甚。
“你醒了,感覺如何?”
易寒将視線轉向聲音來源,那是一個面容和藹的老人,但身上的威嚴卻沒有絲毫減損,根據身上的服飾和之前隐隐約約聽到的可以判斷,他就是鎮遠軍的主帥,梁遠,梁老将軍。
“梁将軍,現在情況如何?”
“放心,蠻夷已經退兵,你們做到了,接下來交給我們,你就好好養傷吧。”
梁老将軍笑着阻止了對面那個想要行禮的年輕人,倒确實像是子穆報告中所言,隻是他卻……唉,都是命吧。
“梁将軍,接下來您打算如何?”
“自是退守雁陽城,待蠻夷自己退兵。”這是最守成的策略,蠻夷不可能有足夠的物資支撐這麼多士兵繼續攻打雁陽城。
“恕末将直言,這不過是飲鸩止渴,今日是雁陽,下一次又會是哪裡,我們并不清楚,與其這樣時刻擔驚受怕,不如主動出擊,一勞永逸。”
“唉,年輕人就是血氣方剛,我倒是想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梁将軍微微搖頭,年輕人有想法是好的,但是現在的情況卻不一定能夠實現,保守才是對他們來說最好的決策。
“蠻夷經過這幾日的消耗,損失不少,若梁将軍所帶人數足夠,末将願帶人從後方截住蠻夷後路。”
“這次本将所帶約有五萬,你覺得如何?”梁将軍倒是生了幾分好奇,想知道這個小将領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足矣。經過連日的激戰,蠻夷早已疲累,若将軍正面追擊,給末将一萬人,末将可以攔住。”
“你的傷勢很重,不用勉強。”
梁将軍看了眼對方此刻滿身紗布,面色蒼白的樣子,覺得他現在上戰場很可能就是去送死的。
“懇請将軍給末将幾日,并派人查探蠻夷那邊的情況。”
梁将軍看着面前堅定且義無反顧的人,也被說動了幾分,他們往日裡的避戰在此刻已經毫無用處,蠻夷的策略已經改變,他們也應當有所應對。
“具體事宜之後再行商議吧,我就先走了。”
梁将軍走後,房中還有不少人,都算是來看望他的,有百姓,也有将士,還有歸來的張修,大部分在看到他沒事後便離去了,隻有一人留了下來。
“你放心養傷,軍中有我。将軍和周永他們……”
張修垂着腦袋,面上是悲痛,鬼知道他回來的時候知道将軍和周永都戰死這個消息時有多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愣是緩了好久才接受現實。
“是那個蠻夷的統帥。”
“嗯,我知道。”
張修在看到那特殊制式的箭時就清楚了,那是蠻夷統帥的箭,他們與蠻夷打了那麼久,這些早就一清二楚了,可是……知道又能如何,能報仇嗎?
“張修,我需要你的幫助。”
“好,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直到最後一人也離去,房門被合上,易寒拿出了666之前送給他的膏藥,上次隻用了一點。
他将身上的紗布一點點解下,紗布堆在了床上,白色與紅色相互交織着,他看着肩膀上觸目驚心的箭傷,挖了一塊色如白玉的藥,面不改色地往裡面抹去,痛癢從傷口處開始逐漸蔓延,同時傷口開始慢慢愈合。
易寒隻是微微蹙了蹙眉,便繼續用藥擦拭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直至瓷盒中的藥用完,他身上的傷也好了大半。
在休息了一日後,易寒才起身前往張修的住所,他擡手輕輕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些動靜,随後門才被打開。
“你怎麼過來,身上還有傷就不要亂跑了。”
“尋你商量一些事。”易寒從袖兜中拿出了幾張卷起的紙。
“進來吧。”
張修讓開位置,走到桌子的位置,倒了兩杯茶水,推到了易寒的面前。
他攤開了幾張紙,張修視線轉向那上面的内容,目光一凝,是一個陣法,可攻可守,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深入敵軍。
“這個陣法已經很完備,需要我做什麼?”
他已經翻完了所有的圖紙,擡眼看向面前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但此刻其中卻已經沒有初見時的漠然。
“在幾日内與我一起将此陣練好。”隻他一人,在僅有的幾天或許還有點困難,有人幫助可以更輕松一些。
“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