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宿心眼神中帶着些許的不安,有些猶豫,回頭看她,眼珠子轉了轉,露出心虛的笑容,視線慢騰騰上移,跟她對上,“這不是你之前給我們講的故事,沖擊性有些強,所以我好奇嘛。”
“好奇?”臧星一手搭在窗沿,手背輕擡,撐着臉,唇角上挑,似笑非笑,“好奇我的過去?”
“是,是有那麼一點啦,不過你要是不想說的話,就不說吧。”
“沒什麼不能說的,”少女眼睫輕眨,嗓音幽幽,落下的眼睫很及時地遮蓋住了她眼裡流露出的哀傷和痛苦,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每天都很忙碌,忙碌到連回想過去的時間都沒有,她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可現在經人提醒,一再回想過去,心也被一寸一寸揪起,抓緊,胸腔處傳來的悶痛感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生怕她們發現自己的異樣。
坐在一旁安靜看書的蘇禅依眸光頓了頓,她的耳畔好似捕捉到了她剛剛那句話所帶着的極輕的顫音,很明顯是被強行壓抑下才有的效果,過去,她的過去讓她覺得很痛苦嗎?蘇禅依不清楚,但剛剛傳入耳膜的輕顫,讓她感受到了絲絲的窒悶。
而吳宿心聞言,原本轉回一半的身子,又轉了過去,看着她,眼裡帶着訝異,好似要确認她剛剛說的那句話,不是她幻聽了。可是她從臧星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依舊帶着笑,眼眸半阖,薄唇輕抿,好似在醞釀什麼,讓她不自覺開始專心起來,準備聆聽。
半晌,那少女清冽的嗓音才緩緩出現,“我沒有父親,母親出身農村,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圍在她身邊的幾乎都是男人,很少有女人願意接近她,或許是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了。”
車内很安靜,淩忱開着車,一邊透過後視鏡看她,吳宿心眼睛一眨不眨地也看着她,隻有蘇禅依沒動,視線一直都落在自己手上的書裡。
“我母親是我外婆養大的,家裡條件不好,那個年代,女孩子基本上隻能念個小學,認一認字,小學畢業以後,她就開始幫着我外婆在鎮子裡找工做,賺錢,那時候鎮子裡的小混混小流氓不少,頭幾年還好,等她在長大一些,就有不少人有意無意的接近她,等到她成年後,她就出去大城市打工,不怎麼回家,在她20歲那年,她帶着醫院的生子鑒定書回到了老家,順便帶回了我。”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的眼裡依舊帶着笑意,是那種溫暖的笑意,好似這些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她隻關心她故事裡的主角,那個溫暖她整個人的人。
“回家以後,她一直在家裡陪我,和我外婆一起照顧我,一直到我3歲以後,她才再次出門賺錢,一直到今年暑假,出了一場意外,大火帶走了她,外婆也在我10歲那年去世了,所以我家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故事結束的很突兀,車裡的人仿佛剛準備全身心投入進去,就被告知電影已經結束了。吳宿心瞪着一雙大眼睛,呆愣愣的看着她,就連淩忱,都透過後視鏡看了她好幾眼,仿佛都在說,就這?
臧星挑眉,咧嘴一笑,眼裡帶着狡黠,“故事結束咯~”
吳宿心這才猛翻了個白眼,狠狠切了一聲,這才轉過身去。
而一旁的蘇禅依,夾着書的右手食指,輕輕在書頁上摩挲着,好似在糾結要不要翻頁,可是她連這一頁的開頭都沒看,而這個動作,也已經維持了好一會兒了。
這一個故事很平凡,平凡的身世,平凡的經曆,可那中間的大段空白,應該才是造就了這個看似平凡,卻又不凡的人。不過她既然不說,那她們也沒人會去逼迫她說。
靜谧,整個車廂再一次陷入了死寂。在這份死寂中,又充斥着不一樣的情緒。懊惱,訝異,思索,平靜。四種情緒就像是袅袅升騰的青煙,無形地充斥在車裡的四個方位,盤旋,環繞,卻又不相遇。
“雖然你的确很普通,但是你現在跟我在一起,做着拯救世界的偉大任務,我能選中你,你就很不平凡了。”
地球那稚嫩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那平靜的聲音裡帶着不明顯的小心翼翼,突如其來的安慰,讓她原本平靜的心瞬間變得不平靜,原本就被緊緊箍住,難以呼吸的心髒,好似到了一個臨界點,讓她突然難以喘息,瀕死一樣的感覺充斥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那份久久被壓抑住的情緒,好似在這一刻,突然被地球敲開了一個缺口,被灌滿的一切負面情緒屏障,猶如決了堤的洪流,一股腦的破口而出,洶湧,磅礴,隻一瞬,就把她徹底淹沒,連視線都在頃刻間不受控制的模糊起來,快到她連反應都來不及。
“停車。”
突兀的聲音出現,那嗓音纖細,纖細到好似柔弱,隻輕輕一掐就會斷掉一般。
淩忱意外,隻來得及從後視鏡看她一眼,便把車速降下來,緩緩停下,穩在了路邊。
臧星率先打開車門,隻說了一句,“我下去透透氣。”聲音哽咽,沙啞,不需要問,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什麼了,不過她們依舊疑惑,怎麼原來還好好的,突然就哭了,這個樣子的她,對她們來說,很怪異,好似根本不該在這個人身上出現,她的沉穩,她的機智,她的敏銳,她的成熟,她的遠見和格局,都讓她們很輕而易舉的就自動把她歸結到了同一個圈層,好似她本該就是屬于她們這個圈子,跟她們一樣的人。
可今天的故事,下車後背對她們往草坪田埂小路走去的背影,都在告訴她們,她跟她們不一樣,而她們好像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她現在也才15歲,是一個從什麼都擁有,瞬間失去了一切,然後又慢慢爬到現在這個高度。
而她們好似又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出身本不該讓她在短時間内就爬到現在的位置,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這個少女做到了,自然而然,并且讓她們沒有任何排斥地接受了這件事。
兩輛車停在路邊,蒙美和闵洋有些不解,看向淩忱,淩忱隻是搖頭,“她想自己待一會兒,看好她,别把人丢了。”
“好。”
而吳宿心和蘇禅依下車,走到路邊的圍欄旁,居高臨下看着那個已經走到池塘邊,盤腿坐下,卻從始至終都背對着她們的人。
“她這是,難過了?想自己一個人哭一會兒?”
吳宿心揪着眉,臉上滿是懊惱,看着那個抱着雙腿盯着池塘的人,訝異的同時,心中也滿是自責。多怪自己當時多嘴,就不該問這些。
“不,她隻是在宣洩。”任何遲遲沒有爆發的情緒,都會在經曆一段時間的積壓和醞釀後,都會以井噴式蓬勃反撲,大多數的人都會直接崩潰,嚴重一點的甚至當場發瘋失常,就好像被拉緊的皮筋,在崩斷的那一刻,一定會反彈出一股損傷皮肉的力量。
蘇禅依背着手,微眯着雙眼,靜靜的看着她,好一會兒,才低垂下眼眸,眼中流淌過濃郁的黯色,轉身上車,沒多說一句話。
而抱着雙腿的人,坐在池塘邊,任由烈日陽光灼曬着皮膚,眼裡的淚像是流不盡,心髒一抽一抽的疼,那些回憶就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小刀,在她的心髒上一片一片的切割,痛到她臉呼吸都變的困難,脖頸和一張小臉漲的通紅,雙手死死掐着小腿,不多會兒,就已經見了血,殷紅,濃豔,刺目,就像她的情緒,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壓抑,不敢靠近。
就連此時的地球都不敢開口說話,它一直都覺得臧星離開地球後的反應很怪異,過于冷靜,甚至是來到G2388世界後,她的表現,簡直超乎它的想象和判斷,而它也一直隐隐擔憂着,臧星壓抑住的情緒,反撲的時候,會将她一舉擊垮,崩潰到絕望。
守在坡上的四人一直沒有動,都緊張地盯着那個身影,生怕她什麼時候一頭栽進那口不算大的池塘裡去,哪怕那水再淺,在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面前,也能成功了斷生命。
淩忱盯着她,一直從太陽東升到西落,霞光褪去,夜幕降臨,才看到那道身影蹒跚着爬了起來,好似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就在她準備拔腿沖過去的時候,搖晃的身影站直,轉身,低着頭,一步一步朝她們走來,直到她上車以後,幾人才放下心,默默對視一眼,上車。
一直到她們趕回H市,回到臧星的别墅,幾人也沒有過一次交流,下車的時候,臧星回身,看向蘇禅依,那雙失神的眸子裡,帶着微微的疑惑。
“現在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我先在你家住一天,睡醒了再回去。”
“好。”
臧星點頭,聲音嘶啞幹裂,無力到虛軟,可沒有人敢說什麼,都默默下車,取行李,進屋,洗漱睡覺。
吳宿心和蘇禅依站在客廳,看着她獨自上樓,進房間,關門,關門的動作輕柔,吳宿心的眉頭鎖的更緊,心頭不安和擔憂疊起。
“她這個樣子,沒事吧?”
“等她睡醒了看看就知道了。”
蘇禅依說完,正好淩忱已經拎着她的行李箱進來了,相視一眼,淩忱帶着她上樓去客房休息。獨留吳宿心在樓下抓耳撓腮,滿心愧疚。
臧星進屋後,沖澡洗漱,頭發都沒吹,就直接上床,悶頭就睡,這也是第一次,她沒有在睡覺的時候,進入意識空間學習,而是随着身體的疲軟一起陷入黑暗。
“唉~”
地球低低歎息了一聲,用能量幫她烘幹頭發後,才隐入她的意識空間裡,陪她一起在黑暗中沉睡。
臧星隻覺得頭腦發昏,意識也很昏沉,像是漂浮在海面上,随着風浪起起伏伏,時而覺得渾身熾熱,時而覺得冷若伏冰,冷熱交替,煎熬痛苦,卻又無法動彈。
一直到一股溫熱的觸感襲來,她才感覺到好受了很多。意識終于沒那麼痛苦,又舒舒服服地陷入了沉睡當中。
“喲,發燒,40度,怎麼沒燒死她。”
孟雨彤坐在床邊,拿着溫度計看了看,嘴角輕瞥,卻又伸手把覆蓋在她額上的毛巾翻了個面,一邊起身,收拾東西,給她挂水打針。
蘇禅依和吳宿心站在一邊,神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