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日。
裴父這周末在家裡過,裴望舒便一早收拾了東西去外頭學習,這些年基本都這樣。
裴母曾頗有微辭,但知道她平日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也不會說什麼。
上午她通常會坐地鐵去市圖書館學習,下午則是在家附近巷子裡的一家老店學習到晚上。
這家音像老店開了十來年,中間換過老闆,但除了翻新過一些基礎設備,店裡基本保持了原樣,和她小時候幾乎沒差。
和傳統的音像店有些不一樣,這家店從很久以前就設置了休息區開放給人使用。
過去店裡總是擠滿了一放學就跑過來看動畫片或者打遊戲的學生,現如今網絡這樣發達,還來實體店光顧傳統媒體的也是少數了。
裴望舒是個例外。
前些年道路規劃,周圍的店鋪日漸蕭條接連倒閉,這一帶“幸存”的店也隻剩下寥寥幾家,但她仍是十年如一日地每周都來光顧。
也不做别的,就在休息區學習。
店裡的老闆常常是下午開了門就不見蹤迹,放任客人在店裡随意進出,但其實一天下來基本看不到幾個人。
老闆雖然不在,但每次都會更新店裡的歌單,一天下來也不會有重複的,至于風格,那就看那天老闆的心情了。
今天是上世紀日本泡沫經濟影響下的絢麗city-pop合集,這會剛好放的是中森明菜的《Oh No,Oh Yes!》。
鼓點和樂聲悠揚舒緩,低沉溫柔的女音,仿佛演唱者在人耳邊輕語。
或許是心情平和,裴望舒寫題的時候也十分順暢,好幾道大題隻是稍作拆解便順利推演出整體,正确率自然不必說。
店裡氣氛很好,包括空氣的味道,濕度都十分舒适,她總是能很快進入狀态,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
當昏黃的落日餘晖透過櫥窗玻璃斜斜打在桌前的習題冊上,她偏過頭往外看去。
恰好能看到紅色的落日漸沉于西方天空,不久就要落到遠處黑色建築之下,耳邊是綿長的鼓點慢搖,眼前的一切仿佛和上世紀末的紙醉金迷重疊。
這時,店門口的燈和老舊落地招牌啪得一聲亮起。
差不多到晚飯點,她開始收拾東西,店裡的歌從中森明菜,放到了杏裡的《Last Summer Whisper》。
聽了一下午的j-pop,她都有些喜歡上這種曲風。随後她起身朝對應分區走去,琳琅滿目的碟片和錄音帶擺滿了架子,伸手撫過卻一絲灰塵也沒有,看得出來現在的老闆十分愛惜這家店。
就是神龍不見首尾。
接着,她從架子上拿下來一張玉置浩二的CD。
買一張專輯回去也算是幫襯了店裡。
畢竟開這麼多年不掙錢,也挺不容易的。
這麼想着,她走到了收銀台,店裡沒人,但收款碼之類的都有。
她伸過手拿起機器掃了下專輯後面的條形碼,滴的一聲,收銀機響了一下,她下意識往一旁的單價屏幕看去。
沒有。
她又掃了幾下,滴滴滴幾聲,那上頭的單價還是空空如也。
她有些納悶,翻過來仔細看了看正反面,沒有貼價格标簽,背面的條形碼也是完好無損的。
那就隻能是收銀機的問題了。
她思考起了放回去的可能性,而就在這時,收銀台後面的一個小門開了。
她擡頭看去,隻見一個穿着黑白條紋襯衫的男人打着哈欠從裡頭走出,男人個高且駝着背,頭發有些淩亂,看上去似乎剛睡醒。
“吵什麼呢?”男人嗓音有些低啞,充斥着不滿。
裴望舒放下東西,解釋道:“對不起,我想買東西,看沒人才自作主張動了收銀台。”
“買東西?你确定?這年頭真有人買實體專輯?”
男人走近,一股子酒味撲面而來,他撥了撥有些打卷的中長發,露出了底下胡子拉碴的一張臉,看上去十分不修邊幅,一雙眼卻很深邃,令人印象深刻。
裴望舒不着痕迹地往後退了兩步。
看着他拿起桌上的專輯,翻過來翻過去看了看,然後往一旁的籃子裡一丢,輕慢道:
“不賣不賣,這張不賣。”
裴望舒默默看了眼被他随便丢在一旁也不願出售的專輯,雖然好奇,但不宜跟醉漢過多糾纏。
随後她轉身要走,然而後頭的男人卻叫住了她:“等下。”
她腳步一頓,遲疑了下,回過頭去,對上男人那滿是胡茬的邋遢模樣。
“你很眼熟啊,是不是……”
男人恍然,指了一旁的休息區:“你是老來我店裡蹭空調的那個學生是不?”
“……”
蹭空調?
不至于。
男人咧嘴一笑,随性地從收銀台上扯下一個項圈,把長發紮起,看着有幾分藝術散漫的氣質,他朝她攤攤手:
“沒事沒事,我雖然不喜歡小孩兒,但是這怪冷清的,都沒什麼人味兒,你能來也挺好。”
那人說話十分粗糙,也有些冒犯人,還一股子窒息的酒味,她當下轉頭打算回去拿自己的東西離開。
出到外頭,她回頭看了眼店招牌,搖了搖頭。
下周要不然還是在家裡自習吧。
裴望舒前腳剛離開,後腳收銀台後那扇小門被人打開,随之走出一個少年來,他個子更高,得彎下腰低着頭才能走出來。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系着圍裙,手裡還戴着手套。
瞥了眼收銀台趴着的男人,他神色平淡:“下次再來這喝酒就給我滾蛋。”
條紋襯衫男人打了個哈欠,癱在椅子上像灘爛泥:“誠誠,我餓了,修完水管再給我做個飯呗?”
甄誠無視了他的話,把手套圍裙一摘,往他身上一丢:“滾你的。”
“有你這麼跟叔叔講話的嗎?家教給狗吃了?”
甄誠勾了勾嘴角:“被你吃了。”
說完少年挑開收銀台的布簾,朝外走去,後頭男人開始撒潑:“你走了我可怎麼活?”
少年腳步一頓,往環顧店裡,目光落在了燈火通明的休息區的方向。
店裡這會沒其他人,他收回視線往收銀台的男人看去,挑了挑眉:“你打算什麼時候關門?”
男人下巴抵在桌上,一雙黑亮的眸子閃過一絲哀恸,很快又消失不見,又變回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他撅了撅嘴:“反正守到我死,我死了,還有你。”
“你死别帶上我。”甄誠毫不猶豫落井下石。
男人抹了抹不存在的淚,故作煽情:“誠誠大了,翅膀硬了,要抛棄我孤家寡人了。”
甄誠懶得理這倚老賣老的家夥,掉頭大步離開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