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已死,族中也沒有兄長。殿下能不能在婚禮那天,代替兄長之職,為我送嫁?”
舒王颔首:“我會如期到的。”
白雪亭攥緊了披風絲帶,又道:“這件披風,我可以留下嗎?當作你我最後一點紀念。”
幽如深潭的綠意之前,舒王身影愈發凄清。白雪亭看着他,孤絕又出塵。
他輕聲道:“拿去吧。”
白雪亭蓄在眼眶裡的淚差一點忍不住,她忙轉了身:
“殿下,你我就此别過。雪亭……隻願你今生平安康健,再不受病痛折磨之苦。”
她不肯再聽他的聲音,落荒而逃。
春天已過,滿山垂絲海棠将要凋零。
白雪亭茫然站在花海裡,忽然想起來,她在這裡丢過一支并蒂蓮珊瑚钗。
她試圖走進海棠花堆裡,珠履沾了泥,可是前面花枝密集淩亂,根本容不得她再走一步。
白雪亭隻能作罷。
她回身望開到末路的漫山紅花,心想:罷了,就當是那支钗替她嫁進來過。
半個時辰後,放鶴樓竹影依舊。
忘塵端來一碗濃黑的藥,冒着滾燙熱氣。
香霧袅袅,舒王坐在書案前,問他:“雪亭走了?”
忘塵點頭,片刻後,又道:“在山道上停了一會兒,出門沒幾步,就被隋公公帶走了。”
“這道賜婚聖旨一下,皇後也要吸她身上的血。”
舒王語氣忽然冷下來。他眉目依然平和,仰頭喝空了藥。
忘塵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舒王瞥了他一眼:“想說就說吧。”
忘塵低垂眉目,無波無瀾道:“殿下終年自苦,好不容易有雪亭娘子能讓您暢懷片刻,您又何必如此?”
“她沒有讓我暢懷。”
舒王語聲太平靜,忘塵蓦地一愣。
濃烈的苦藥氣息順着香霧飄過來,舒王合上雙眸,展開這一副絞痛不歇的筋骨:
“沒有人讓我暢懷。”
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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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侍女圍着白雪亭,将衣衫淩亂的她梳妝齊整。小半個時辰,銅鏡内就是一張妝容明媚的臉,隻是神色實在難看。
她頂着光豔得體的妝束,走進延嘉殿,跪在郭詢跟前。
郭詢忙扶起她,親手拉着她坐在榻邊,心疼地摸摸她腦袋:
“瞧這一圈兒烏青,昨晚沒睡好吧?”
不等白雪亭回答,郭詢又道:“好孩子,是舅母的錯。舅母若知道聖人打着這樣的心思,怎麼也該提前勸勸他的。”
換在平時,白雪亭一定會迅速綻開乖巧的笑容,但今日她太累了,隻能勉強扯了扯嘴角,連句好聽話都說不出來。
郭詢拉着她的手,緩聲道:
“不過你也莫要覺得不好。你放心,行嘉的母親顧拂弦顧夫人,是舅母和露華的好友。舅母已經和她打過招呼了。你嫁進去後,要是行嘉欺負你,你就去找顧夫人,她會幫你主持公道的。”
白雪亭嘴唇動了動,憋出硬邦邦的四個字:“多謝娘娘。”
郭詢微蹙了眉,西子捧心般三分憂愁:“你還是怪舅母,不曾替你攔下這樁姻緣嗎?”
白雪亭搖搖頭:“聖人所願,誰能拒絕呢?”
見她雖失魂落魄,卻依然乖順,郭詢方滿意,嘴角難以覺察地勾起一笑,輕聲問:“去見過清岩了?”
白雪亭“嗯”一聲:“殿下……說會為我送嫁。”
“這樣也好。”郭詢感歎,“你和清岩也是有緣無份。”
拉扯寒暄片刻,郭詢忽道:
“好姑娘,舅母這兒有件東西要給你。”
語罷,碧梧呈上一塊雕刻成同心結的玉佩。雕工不算很精細,玉質也不細膩,甚至還有明顯的雜質黑點。
在禁宮中,是根本不能入主子眼裡的次貨。
郭詢将那枚玉佩塞到她手心,歎道:“這也是舅母聽說你和行嘉要成婚後,臨時起意取來的東西。”
白雪亭疑惑:“舅母何意?”
“你大概不曉得,鳴鳳司現在關了不少嫌犯。其中有一個呢,叫伍滄,眉心到左眼有一道長疤。他媳婦當年是在我閨閣中服侍的,這人估計是犯了什麼大罪,我也不太清楚。他家裡媳婦便輾轉找到碧梧,碧梧又轉告我,說想将這塊玉佩送進那個罪犯手裡。好歹夫妻一場,也當是個紀念。”
郭詢話是這麼說,眸光流轉,卻明顯另有深意。
她将白雪亭掌心合攏,勾唇笑道:
“雪亭可明白?左右鳴鳳司裡的都是重犯,逃不過殘疾或是死罪。你若有機會,圓了他們家裡人最後一個願望,也是功德一件。”
說罷,郭詢輕輕攬過白雪亭肩膀,暗中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紙包遞給她,幽幽道:
“你當年肯幫舅母籌算了賢妃,今朝,總不會不肯成全舅母的滿腔好意吧?”
白雪亭立刻會意——那紙包裡裝的恐怕是劇毒,郭詢要滅這個伍滄的口!
她壓下心尖震動,握緊那包毒藥,溫然淺笑:
“舅母有慈悲之心,雪亭……自然幫您。”
她在延嘉殿裡呆了小半日,出去的時候眼眶微紅,妝也暈開了。隋廣福一見,忙“哎喲”道:
“姑娘這是在娘娘面前哭了吧?您說這事兒,娘娘她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白雪亭淡笑,鼻音濃重:“無事,我知道舅母盡力了。”
隋廣福讪笑道:“那奴婢送您回去。您呀,這半月好好歇歇,等到了成婚之後,要是楊家敢給您什麼氣受。别說娘娘了,奴婢也得拼了這條老命不要,替您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