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霏忙給她拍背順氣,使喚文霜。文霜老大不樂意,扭了身子高聲道:
“我才不要!白雪亭這個騙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一聲不吭地搶了我的親事,我做什麼要拿給她看?”
文霏惱了,罕見斥道:“你要搶醋喝,旁的時候随你去。這是帝後賜婚,容不得你耍小脾氣。”
文霜見阿姐肅了臉色,才冷哼一聲,将那明黃絹帛雙手捧來。
白雪亭揚手奪過,上頭蓋了禦用朱印、皇後鳳印,雙重保障,無可轉圜。
她心尖不住震顫,似乎有很多念頭轉過,似乎她該去思忖帝後此舉究竟是何用意,背後究竟幾方勢力在促成。
可是那一刹,看見楊談與白雪亭的名字再度并列的一刹,她什麼都不願想了。
多諷刺啊。
聖旨賜婚的鴛俦鳳侶,其實是一對今生再也不可能和解的血海深仇。
白雪亭蓦地閉了眼睛,問道:
“舒王府……有人來過嗎?”
文霏輕歎一聲。
幾乎同時,白雪亭掀開被子,随手披上一件外衫,烏發三千灑落肩頭。
她就這麼潦草地跑出門。
文霜怕她瘋到又去刺殺楊談,忙伸手攔住她,高聲道:“你去哪兒!你是不是又要去惹禍!”
白雪亭涼涼瞥了她一眼,眸中蘊了隆冬霜雪般的寒氣。
文霜當即手一軟。
白雪亭一把撥開她,文霜氣不過,又要追上去,被文霏拉住。
“阿姐!她又鬧事怎麼辦?”
“好了!”文霏拉着她坐下,“雪亭……應該是去找舒王的。”
“舒……”
文霜乍然失聲。
她偏過頭,看向倉促出門的那道素白影子,烏發亂飛,那樣不得體,那樣不顧一切。
文霏低歎道:“你嫁不了你的心上人,雪亭又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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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王府門頭下,忘塵似乎早早料到她會來。
哪怕面對衣衫不整的白雪亭,忘塵也不多話,隻遞了一身天青色的披風,低聲道:
“殿下說了,此事不能轉圜。如果娘子為了不嫁楊大人而來,就沒有必要見殿下了。”
白雪亭緩緩展開那件披風,洇着清苦的藥香。
她将自己籠進這片雨過天青裡,喉嚨幹澀道:
“我不求轉圜。我求他一句真話。”
忘塵木着臉,“那……姑娘請吧。”
放鶴樓三扇門大敞,舒王清癯的背影立在一片湘妃竹前。
白雪亭緩緩上前,淩亂發絲遮擋視線。
她輕聲問:“殿下,這一切是你希望的,是嗎?”
舒王沒有轉身,他隻是溫聲道:“如果皇後與聖人的這個決定,能讓你和行嘉解開心結,也是一件好事。”
“不可能了。”白雪亭斷然道,“哪怕是老師讓楊行嘉親手殺死他,我也不可能原諒。”
舒王錯愕回頭。
白雪亭冷冷清清一笑,映得臉色更白:
“我與他結識五年,我知道他是什麼人,也知道當年的事定然各有苦衷。可是那又怎麼樣?那一箭是他射出去的,那場火是他下令放的。無論他是為家族,還是為局勢,結果就是他放棄了老師,放棄了……我們當年一起生活過的蓬廬。”
舒王怔了片刻,方垂眸淡笑:
“果然,你的脾氣就是這樣。”
東風拂過,在他溫和眉目間落下一痕橫斜竹影。
白雪亭眼眶微酸,問他:“殿下,是不是你和帝後說,要解除你我的婚約。”
舒王并不瞞她:“是我。”
白雪亭笑了一下:“你總是不肯信我。”
舒王卻反問她:“雪亭,你一心執着嫁給我。是因為看重傅清岩這個人,還是因為你覺得反正今生你的親人都死了,與其嫁給不認識的什麼人,不如和我在一起得過且過。以後用舒王妃的身份孀居,也不會有别人拿親事來煩你?”
白雪亭茫然一頓。
舒王緩緩走向她,繼續問道:
“又或者是,舒王妃這個名頭方便你涉足朝政,為魏公平反?”
白雪亭嘴唇翕張,紅着眼看他: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舒王輕笑,并不回答她。隻溫柔地為她解開披風,又輕輕撩開她外衫。
大袖衫滑落,白雪亭左肩整個露在外面。
蝴蝶骨上那道三寸長的刀傷,便再也遮掩不住。
她渾身一僵。不知舒王是何時發覺的。
再擡頭時,舒王已将她衣衫都整理好,為她系上披風絲帶。
他柔聲問:
“你這三年,真的隻是去編修古籍嗎?”
白雪亭下意識攏緊披風,望進舒王一雙如水的眼。他仍是溫柔,可溫柔得那樣無情,隻上下一眼,便将她整個人都看透了。
他摸了摸她披散的長發:
“我不介意做你的一塊跳闆,但如果你想成為舒王妃,是為了查這些事。雪亭,我不能眼看着你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太危險了。”
白雪亭退後半步。
她不願再貪戀他可怕的溫柔,無聲無息間,洞察了她的一切隐秘。
她直直望着他,近乎無可奈何:
“殿下,雖然今生無緣做夫妻,但……我能不能求一件禮物?”
舒王盈笑:“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