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高的山石之後,楊談慢慢擡步走出來,冷冷掃了白雪亭一眼。
她一隻手還搭在舒王腰側,五指掐着親王服制上的金線蛟龍。舒王沒用力推她,因而遠遠看過去,她還是倚在他肩頭的那副姿态。
湖藍天青,山擁了水,水癡戀山,倒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鴛鴦。
隻見楊談朝舒王一揖,淡聲道:“不巧路過,打擾二位了。”
白雪亭壓下心頭一絲窘迫,立刻反唇相譏:
“那你還站在這裡?是不是太不識相?”
楊談嗤笑:“你都好意思幹了,還怕讓人看?”
“我倒是不知楊大人有此等愛好。先是放鶴樓,如今又是崇華亭,難道來日清岩納我為妃,你還要守在舒王府婚房不成?”
舒王立刻打斷她:“雪亭!”
楊談被她幾句話說得臉色青白,好一陣沒搭上話來。
白雪亭也意識到不妥,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還沒有那根“羞怯避諱”的筋。
三人僵持良久,舒王正要打圓場,卻見楊談退後半步,寒聲道:
“那臣恭祝王妃與殿下琴瑟和鳴。”
說罷,他目視白雪亭,譏諷道:“你最好早日如願,沾上李惜文的喜氣。”
“不勞費心。”白雪亭硬生生刺了回去。
舒王上前半步,将白雪亭擋在身後,他始終溫和,對楊談道:
“宴席将要開場了,行嘉不如先去麗正殿入座吧。”
白雪亭變本加厲地挑釁,明目張膽挽上舒王臂彎。
楊談再不多留,撂下一句“臣告辭”便拂袖離去。
待那墨藍身影遠去,舒王方輕輕将白雪亭的手撥開,無奈道:“你就非得氣他?”
白雪亭嗤道:“看不慣他那尖酸刻薄的樣子,甩臉給誰看呢?”
“你啊,當年行嘉對你也算事事周全……”
眼見舒王又要和稀泥打圓場,白雪亭忙捂住耳朵:“殿下,你說了不跟我提楊行嘉的!”
舒王一噎:“我答應你了嗎?”
白雪亭雙目一橫:“殿下要拒絕我?”
舒王拿她實在沒辦法,隻得道:“好吧,不提。”
得了這句話,她才展顔一笑,俏生生道:“走吧,我們也去麗正殿。”
白雪亭與舒王相攜走進殿内,還沒落座就聞得輕佻的一聲:
“哎呀,這麼些年,清岩總算盼到佳人回京,眼下同進同出,可不避人了。”
白雪亭剛要開口,舒王立刻擡手攔着她,搶先道:
“二哥莫要拿我開玩笑了。”
說話那人一身赤紅蟒袍,支起左腿坐着,左手搭在膝蓋上,食指挑了個酒壺,眼角向上吊起,天賜一段浪蕩。
正是皇二子,一點兒也不端正的端王傅澹。
理所當然,端王也和白雪亭結過仇。
放眼望去,在座賓客簡直集齊了她的小仇大仇和血海深仇。
因為替郭十二郎狡辯,被她當胸踹了一腳的郭家老九;罵她是山野丫頭,被郭詢賞了一頓竹闆的端王與廣平公主。
楊行嘉就不提了。
今天惜文在,清岩也在,白雪亭無意鬧事。
她先跟着舒王一道,對主位上的太子與惜文行過禮。
太子傅澤沒有繼承郭詢的美豔,反而生得很老實,方臉厚嘴唇,勉強算周正。
“不用多禮了,今日小宴而已。都是同齡人,大家切莫拘束。”
太子呵呵笑道:“雪亭妹妹,你就坐清岩邊上。”
雖說小宴而已,但到底設在東宮,座席大有講究。
主位之下,左右首席是端王與舒王,端王身旁是王妃韋雲芝。
那有資格坐舒王身側的,自是準舒王妃。
再往後,韋妃下首是廣平公主傅南珠。南珠殿下不當心和白雪亭對上眼神,當即冷哼一聲移開臉。
南珠又不敢真惹毛她,也就隻能使點小臉色。撓癢癢似的,白雪亭渾不在意。
坐在白雪亭下首的,則是永嘉公主傅源,小名錦綢。
錦綢與她同歲,性情素來和順,見她坐過來,小聲道:“雪亭,好久不見。”
白雪亭遇弱則弱,亦和緩回:“永嘉殿下安好。”
廢賢妃所出的一子一女沒來。
再往下是諸臣座席。
不巧,小仇人南珠邊上坐的就是她的血海深仇,楊行嘉楊指揮使。
楊談一尊殺神似的坐在那兒。才和白雪亭打了一通嘴仗,一敗塗地,現下冷着臉目不斜視,任誰也不敢搭話。
白雪亭和舒王來得最晚,太子沒脾氣,不同他們計較。見他二人相繼落座後,太子殿下方舉了杯。
結果祝酒詞還沒說出半句,便聽見拖了長音的禀報聲:
“聖人皇後到——”
這可真是出其不意,滿殿人都愣住了。
太子連忙上前,領着衆人下跪叩首,山呼萬歲千秋。
白雪亭也奇怪呢。
自内亂之後,國庫不豐,連聖人萬壽與皇後千秋都隻是簡辦,太子與諸王壽宴更是隻能小聚。
多少年了,除去逢五逢十的年紀,帝後都是不會出席子女生辰的。
更别說這幾年聖人沉迷佛道,連朝會和奏章都懶怠了。
什麼風把這位從神龍寺吹出來了?
太子與惜文匆匆讓出主位,在一旁設兩張陪席。
“諸卿請起吧。”出聲的是郭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