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懸了舒王令牌,東宮衛率核驗過後,便一路暢通無阻。
白雪亭,也一路沒再說過話。
她偏過頭,忍住不去看傅清岩,兀自鬧脾氣。
舒王殿下好性子,待她下車前,溫聲問她:“我提行嘉,你生氣了?”
白雪亭素手掀開簾子,垂首輕聲道:“誰提那個死不足惜的混蛋我都生氣——哪怕是殿下。”
說完,她輕巧跳下車。湖藍的影子轉過遊廊,一下就不見蹤迹。
忘塵引舒王下車,他目光低垂,幾度猶疑着想開口。
舒王看出來了,對他道:“有話就直說吧。”
忘塵搖搖頭,隻道:“殿下的決定,忘塵不多問。”
舒王輕笑,清瘦身形在風中晃了一下。他廣袖藏起手爐,遙望着雪亭離開的方向。
“她還那麼小,我不能耽誤她一輩子。”
“可……”忘塵忍不住道,“您對她很好。”
她會貪戀着,不願離開你的。
舒王轉過身,他走路很慢,語調也慢:
“其實……從前有人對她更好。”
所以,她該到那個人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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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見到惜文時,仿佛是在病中。白雪亭陷在淋漓舊夢裡,意識模糊間,隐約瞥見一截丁香色的腰帶。繡帕盈着清香,擦過她滾燙額頭。
後來她徹底醒來,聽文霏說,李家的惜文娘子來過。
“雪亭!”
還在屏風外,就聽見一道溫柔聲音,略帶焦急。
幾乎同時,一個系着石榴長裙的年輕女郎走出來,步幅很小,步子卻密,珠履急促地擦過青磚,聲音窸窣。
白雪亭忙迎上去,扶着她雙手手肘,急道:
“可慢些吧!”
惜文小腹已經微隆起,細算來,接近五個月了。隻見她額間貼一朵淡紫丁香花,鬓發簡單挽起,隻以卷草紋銀梳背點綴,愈顯得姿容清麗。
闊别三年,李惜文都要做娘了。
白雪亭心中酸楚,扶着她去榻上坐下,輕聲問:“惜文,這個孩子……折騰你嗎?”
惜文淡笑:“四五個太醫照應着,不算很受罪。”
“倒是你,”惜文為她擺正歪斜的長簪,“一去三年,回信攏共不過三四封。我才要擔心你受苦!”
白雪亭忙道:“我才不苦呢。天高海闊,比在長安開心多了。”
惜文嗔她一眼,輕聲問:“你實話同我說,這三年裡,肯定受了皮肉傷吧?”
白雪亭低下頭,心虛道:“一點點……”
惜文當即要撥開她衣服,白雪亭連忙抓住她手腕:“惜文姐姐!真的就一點輕傷!”
挑開短襦往裡,蝴蝶骨刀傷被溫熱的手指撫過。
李惜文登時要落淚:“我就知道,你這惹禍精……”
白雪亭知道她心疼,但更怕她哭,據說孕中最忌多思。于是忙轉移話題問道:“惜文,太子殿下待你好嗎?”
李惜文斜倚榻上,緩緩道:“相敬如賓。”
她比白雪亭年長四歲,三年前夏天入東宮為儲妃,那時白雪亭已經離開長安。
“我嫁來前,太子已有三女,後宅美人也不在少數。”李惜文輕聲道,“若說我與她們有什麼不同,至多也就是我出身李氏,祖父是太師,僅此而已。”
白雪亭頓生不滿。
想當年李氏族學,惜文何等出挑?談經論史,錦繡文章信手拈來。縱情性婉約,卻也有一分文人自傲。
為何今日成了太子妃,這樣高貴的身份,惜文卻沒有從前驕傲了?
惜文擺擺手:“不說我了。你呢?這次回來,就是你自己不想,聖人和皇後也是要為你指婚的。”
她雖這麼說着,面上卻是了然神色,一雙杏眼微彎,促狹看白雪亭。
白雪亭指骨敲了下她手背:“李惜文,你存心消遣我。”
惜文撲哧笑:“我可不敢。你要做我弟妹這事,想來整個太極宮都默認了。”
白雪亭想起舒王總是若即若離的态度,心中怨得很,出口的話自然也刻薄:
“他就是看我可憐,想報我阿爹當年相救之恩而已。難道還是真心喜歡我?”
惜文睨她一眼:
“清岩心裡要是沒有你,當年何必與你一起跪承天門?魏公是你的恩師,不是他的。何況他身負劇毒,四個時辰啊,才一回府就昏迷不醒了,險些救不過來。這都不叫喜歡你,什麼才算?”
白雪亭一怔。
她忙一拍大腿:“你早說這些,我今天還和他生氣!”
李惜文嘴角上揚,一派揶揄之色:
“哦?坐人家的車來見我,還和人家鬧脾氣?”
她點點白雪亭額頭,嗔道:“好在清岩不會怪你,快去和人家道個歉。你這無法無天的性子,除了清岩誰能忍你?”
白雪亭心裡記挂這事兒,出口語速便加快了:
“惜文,其實我還有個事兒想你幫我。”
惜文隻道:“你直說,我們倆之間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你還記不記得我有個堂姐,叫文霏,當年應該去李氏族學的,後來名額被她弟弟占去了。”
惜文回憶:“文霏我記得。三年前你生病時,一直是她照顧你。”
白雪亭把文霏婚事和白家那點破事三言兩語說清楚,又對惜文道:
“李氏族學的束脩,文霏想來是交不起。我是想托你問問李太師,長安之内可有别的地方能容她讀書?”
惜文忖道:“這個不難辦。但你要确保,我為文霏尋了讀書的地方,你叔父不會尋過去逼她嫁人,給族學添麻煩。”
白雪亭滿不在乎:“揍一頓就老實了。”
惜文一掌輕拍她腦袋:“說你是闖禍精,你倒是打蛇随棍上。”
“白适宗那等敗類,不打白不打!”白雪亭捂着腦袋,十分蠻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