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文被她鬧得沒脾氣。眼見壽宴将要開場,侍女将太子妃殿下圍成一團,預備梳妝。
白雪亭隻得告辭。
舒王說過,在“崇華亭”等她。
然而東宮太大了,山水峭石間,不要說“崇華”,她連個亭子都沒找到。
正好迎面走來一個人,手握折扇,穿洗得發白的破藍袍子,面相十分善良。
白雪亭當即過去問他:“這位郎君,請問您知道‘崇華亭’在哪兒嗎?”
那人見了她,先是一驚,扇風的手頃刻停了。
他伸手,顫顫巍巍指向東南邊:“繞……繞過……青蓮池,再上半……半山腰,就……就到了……”
原是個結巴。
白雪亭一拱手:“多謝郎君。”
說罷,她徑自走了。
留下那位結巴郎君瞠目結舌——
天菩薩!怎麼讓他撞上這煞星?
大理寺沈少卿素來花言巧語,懵然不知自己已成個結巴。
他深吸一口氣,待周遭那股“煞氣”散去,又風流悠悠,晃着折扇,往青蓮池方向去。
可巧,他與那位指揮使同僚也約在青蓮池畔。
感謝結巴郎君。不出半柱香,白雪亭就遠遠望見半山腰上的天青背影,三分清朗,七分蕭索。
她放輕腳步,徐徐走到舒王身後。
舒王回身,溫和問她:“與惜文叙完舊了?”
白雪亭點頭。上前半步,聞到他身上苦澀的藥香,愈發愧疚,放軟了聲音道:
“殿下,對不起……”
“傻話。”舒王笑她,“你何曾對不起我?”
惜文沒說錯,白雪亭最擅長借坡下驢,察覺到他的縱容,立時恃寵而驕,兩步走到他身邊,昂着頭道:
“殿下,我可不可以與你約定一件事?”
舒王與她并肩在假山間緩行,溫聲道:“說吧。”
“你能不能,不要再将我往外推……”白雪亭頓了一下,“也不要在我面前提楊行嘉。”
舒王似是料到了,輕聲道:“雪亭,這是兩件事。”
“那你答應哪個,又不答應哪個?”白雪亭攥着他衣袖,蠻不講理,“你總要應我一件的。”
她睜圓了眼睛望他,一往無前,像是認定了眼前這個人。
但傅清岩知道,那隻是因為她天生執拗。
白雪亭仍絮絮說着:
“今天惜文告訴我,當年你陪我跪在承天門前,回去就大病一場,差點就沒救回來。殿下,你……你當時為何要跪?難不成還是不忍見恩師被挫骨揚灰嗎?你和他才幾分交情!”
她發髻間寶藍長簪搖搖欲墜,舒王擡手,替她插嚴實。
白雪亭更近前一寸,幾乎要一頭紮進他懷裡。
她久等不到回音,卻不肯放棄,續道:
“你總覺得我年紀小,你總覺得這副病軀是拖累。但是殿下,你有問過我嗎?你能不能聽一聽,雪亭是怎麼想的?”
她靠得這樣近,傅清岩一低頭,便是纖密的長睫、玲珑的鼻梁。
白雪亭的美其實很刺眼,隻是她長年冷臉,動人的光豔就藏在寒鋒之下。
隻有面對他時,她會主動剝下層層頑固的霜,柔軟直白地坦誠以待。
“我想做你的王妃。隻因為你是清岩。”
白雪亭仰頭,眼裡亮晶晶的。
舒王認輸般歎氣。
白雪亭心知自己勝了,手掌轉個方向,想得寸進尺地牽住他。
結果剛一擰,掌根與腕骨處卻痛得一緊,她忍不住“嘶”出聲。
舒王忙問:“怎麼了?”
她擡起僵硬的右手:“很疼。”
白雪亭氣道:“琅嬛閣就那麼幾個人。我每天要盤點書庫,記錄數目、卷名,一寫就是一整天,不疼才怪了!”
她撩起眼皮,無師自通地故作可憐:
“殿下手輕,能不能……幫我按一按?”
舒王不動。
白雪亭:“真的很疼啊……”
頭頂有一聲無奈的輕歎。
随後冰涼的掌心托起她手腕,虛虛攏住,拇指在她腕骨處打圈兒揉着,力道正好。
白雪亭滿足眯起眼睛。
她更向前一步,徹底消弭了二人之間最後一分距離。
而後擡臂,輕輕環住他清瘦的腰,臉頰貼在他肩窩,一縷藥香鑽進鼻尖。
舒王一僵。
很明顯三尺之外就有踏碎樹枝的響聲。
他幾番猶豫,對白雪亭道:“你真的沒聽見嗎?”
白雪亭才不管:“聽見什麼?”
舒王輕輕推開她,回身望向山石之後,一片墨藍的衣袖,銀線勾勒忍冬麒麟紋。
白雪亭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舒王對那人道:
“行嘉,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