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贶隻剩三天時間,挑破陰謀,挑起事端,擴大戰争。
他必須在三天之内逼敵人冒頭,将他們一網打盡。
他要掃清一切障礙,确保姚令喜在沒有他保護的日子,也能安甯,平穩,無波無瀾。
與此同時,姚令喜在前廳正堂,滴漏已經走到戌時,麒麟殿燈火通明,無人入眠。
兩名藥僮戰戰兢兢。
大将軍據理力争,不厭其煩。
“此事沒有章大人,萬萬做不成。殿下若無後手,應該立刻帶撩丸的屍身面聖,請旨徹查。”
“殿下!”
“殿下!”
“如此重兵把守,能守得幾時?”
“兒女私情,怎比得朝廷大事,您真就不肯原諒,勸章大人回來嗎?”
“大人負氣出走,尚命我回來守護,可見他心裡記挂您,殿下您何不順台階下,哪怕您點頭讓我去請呢!”
“殿下。您如此固執,打草驚蛇還按兵不動,萬一他們惱羞成怒,向太子殿下下手,又該如何?”
“殿下!您就聽末将一句勸,讓章大人回來主持,末将說句掉腦袋的話,章大人在,比聖上在都好使,您可真的别犟了。”
一句一句,大将軍言辭懇切,姚令喜不應聲也不反駁,隻盯着他的茶盞,一遍一遍吩咐:
“給大将軍奉茶。”
“給大将軍奉茶。”
她不接招,大将軍一拳一拳,全打到棉花上,整個人臉紅脖子粗,簡直活生生要給她氣死。
就這麼吵吵嚷嚷的對峙許久,戌時三刻,外庭和後院,同時有了動靜。
梁晏先一步抵達,臉色慘白,看到姚令喜話都說不出來,伏地呈上一疊紙。
随他一道而來的侍衛,共同擡着一扇門闆,姚令喜一看就明白謝天贶的意思,當即命他們,擱在地上。
大将軍見狀,心裡咯噔一下:那必定是撩丸的屍首了,一股惡臭。
姚令喜展開紙,細細看過一遍。
才吩咐兩名藥僮,攙扶梁晏到她近前問話。
不過,與其說攙扶,梁晏更像是被拖過來。
大将軍見狀,滿腹狐疑,隻問得血腥味嗆鼻,猜不到後院發生了何事。
梁晏被擡到姚令喜下首,與她對坐。
但是眼睛無神,整個人十分萎靡。
他是真的提不起精神,方才的景象太血腥震撼,他恍惚有種兒時貪玩,在外頭見了不幹淨的東西,被勾了魂,迷迷糊糊,腳不着地的錯覺。
看他如此,姚令喜默默歎了口氣,有點失望。
她安排梁晏進去,是深思熟慮。
一則,謝天贶能找出撩丸身上的線索,卻對京城十分陌生,需要一個了解京城的人,幫他将找到的線索,落到實處,匹配上對應的地點。
二則,她的四哥時日無多,她私心裡,希望世上有多一個人知道他,記挂他。
三者,她也暗暗指望,希望梁晏有點能耐,能幫她看看,四哥身上到底怎麼回事,然後想辦法解救。
至于最簡單的拉攏,讓太醫院首座,甚至整座太醫院為她所用,自然無須多言。
隻不過,就目前的結果來看,梁晏這人,挺廢的。
然而失望歸失望,姚令喜也不願意看到梁晏就這樣慘淡下去。
想了想,她掏出虎守林的虎撐,彈開三叉刃,擺到梁晏面前。
“梁大人,你可知虎守林的信物,為何藏有暗器?”
梁晏此時,徹底沒了心氣,面對夢寐以求的虎撐,他癡癡看着,一時,竟隻有深深的恐懼。
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讓大将軍越想越好奇,姚令喜也從失望,很快轉變成後悔。
耐着性子,她輕聲問話:“梁大人,你素日行醫,若遇病竈,如何處置?”
可梁晏依舊恹恹地,不答。
“切除。”姚令喜自問自答:
“下醫治病、中醫治人、上醫治國。
梁大人,病竈不切,危人性命。人心裡的病,更要治,若是為國為民,縱然浴血焚心,也要痛下殺手。你在大内當值,是天下醫者之表率,眼中若隻有聖上,不見天下,如何當得起帝國醫師?”
此言一出,梁晏混沌的瞳仁裡,複現一抹暗光,幽幽冥冥,掙紮在被黑暗吞噬,或者穿破陰影,破繭而出之間。
姚令喜不知道他聽進去多少,有沒有效果,反正現在沒空繼續哄小孩子。
于是大手一揮,她讓藥僮扶走梁晏,同時喚外頭的人進來。
大将軍,則以一種奇異的目光,呆呆望住姚令喜,然後驚訝地發現,她嘴角竟然藏着笑意。
聽宣進來的人,一如姚令喜預料,是之前拿走虎符的黑袍人。
此人領一萬龍武衛飛騎前往虎守林,結果撲了個空。
同時灰袍撩丸,又被扣在麒麟殿,遲遲沒有完成使命回去。
照姚令喜設想,撲空虎守林,足夠引起全體灰隼的警覺,扣下撩丸,則是吸引他們前來,故才設下重兵把守,等他們自投羅網。
當然,如果他們按捺得住,派人來找撩丸,小心試探,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現在看來,他們走了第二條路,不欲挑破,還想再對峙一二。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姚令喜端起早就涼透的冷茶,一口飲盡,對跪地聽命的黑袍人笑道:
“本宮忙得很,你既然來了,就自己看看。”
黑袍人小聲回道:“殿下,要小人看什麼?”
“就你跟前的東西,掀開白布,好好看看清楚。”
聽言,黑袍人不等解開看一眼,雙肩已經開始顫抖。
“吾等為聖上辦差,殿下,殿下怎可随意處置?”
“廢話真多。”姚令喜一改面對梁晏的溫暖和煦,語氣煩躁得大将軍都看呆了。
“吳皇後的後人,燕北吳氏,乃是京城吳氏的遠方旁支,二十年前救下了前太子,皇陵古刹,實在是委屈了太子殿下,你們的據點周圍,有大片青蒿,正是我虎守林的藥圃。”
沒頭沒尾的一堆線索,混似炮仗,姚令喜說一句,黑袍人就抖一下,眼睛越瞪越大,布滿驚恐的血絲。
于是悠悠停下,姚令喜冷笑一聲:
“怎麼樣,還要本宮繼續說下去嗎?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設下這個死甕捉你這會兒,神策軍已經直奔你們老巢,釜底抽薪。
第二,本宮唯一沒确定的,是聖上身邊,還有誰是你們的同夥。這是本宮的困惑,也是你的生機,你該知道,他們派你回來,就是送死,現在除了我,誰都救不了你。”
說罷,她像是勝券在握,吃定對方隻能投降,好像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一樣,姚令喜突然轉向了大将軍。
“大将軍,撩丸的屍體,麻煩你扔出去。此人,就交給你來審。”
旨意來的猝不及防,大将軍表情迷惘,如墜雲端。
他明明從頭跟到尾,眼睛都沒眨一下,怎麼公主殿下手裡突然多了這麼線索?
而且就黑袍人的反應來看,很明顯結論正确,這些袍中人的據點,就在一個滿是青蒿的皇陵或者古刹裡頭。
這種地方不多,一個一個挖地三尺,很快就能找到!
公主殿下,真神了!
外頭的據點,慢慢刨,隻要審出聖上身邊的暗樁,抓出來宰了,一切就大功告成!
太好了!
這就審,立刻去布置,立刻辦!
大将軍起身領命,叫人擡走撩丸的時候,還特意滑脫白布,漏給黑袍人看。
吓得半死,更好審。
他搓着手,要親自去大幹一場。
姚令喜這邊,便卸下一切重擔,去到另外安排的寝居,沐浴。
洗得幹幹淨淨,穿好衣裳,屏退伺候的宮娥之後。
熟悉的藥香,來到她身邊。
姚令喜捧起紅燭,定定看住謝天贶的臉。
“四哥,你要給我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