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被姚令喜噴了一臉酒,狼狽得不像樣。
而她愣了愣,忽然破涕為笑。
“咯咯咯。”
她笑起來十分可愛。
粉嘟嘟,糯叽叽,小小紅紅一團,謝天贶當時就看直了眼,心裡一個聲音在說:她好乖,别人不要,我要了罷。
從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照顧她。
要照顧她一輩子,要讓她鬧,讓她笑,讓她撒嬌時有人疼,哭泣時有人哄。
要護着她,不讓人欺負。
也要教給她本事,讓所有人都對她客客氣氣。
姑且先幫我拎幾日酒壺,學點醫術傍身吧。
就在下定決心那一瞬,馬車突然停下,謝天贶偷偷往外一瞟,驚奇地發現,已經身在皇城。
不由自主地,他臉色開始僵硬:
“你姑母……是?”
聽到姑母,姚令喜黯淡了顔色,壓低聲音,抱緊他胳膊,縮成一團,“噓,是個可怕的老妖婆。”
不久之後,謝天贶就親眼确認了,那個可怕的老妖婆,是當朝皇後。
她也當真可怕。
帶姚令喜放紙鸢地宮娥會被杖殺。
給姚令喜多夾了幾筷小菜的宮娥會被杖殺。
姚令喜病了,為哄她吃藥容易,偷喂幾粒葡萄的宮娥,也被杖殺。
練字可以,教作畫的畫師,也會被杖殺。
哄一聲“殿下真乖”,會被杖殺。
姚令喜若是哭,身邊人,就杖斃了換新。
一開始,她還哭,還會害怕,會不吃不喝拼命求情,會跑回侯府打砸撒潑,質問他們為什麼不管她。
後來漸漸的,濺到她裙角的鮮血實在太多太濃太粘稠,她漸漸就沒什麼反應了,沒有喜好,沒脾氣,沒言語,老老實實,乖乖巧巧,每日去東宮伺候太子讀書。
謝天贶幾乎日日都去瞧她,有時現身,有時不。
不現身的時候,他幾乎都在暗處,指甲掐入掌心,絕望地咒罵自己無能。
他根本保護不了她。
從九歲,到現在的二十三歲,整整十四年,他的醫術救不了她,也治不好皇後的刻薄殘忍。
他不是沒有想過殺掉皇後,可那時太弱,刺殺不成。
他永遠記得十二歲那年的雨夜。
他攥着淬毒銀針潛入萬安宮,卻看見皇後正握着姚令喜的手臨帖。
“姑母教你寫‘仁’字。”
鳳甲劃過宣紙,割裂墨迹如同割開皮肉,皇後含笑授業:“仁者,忍也。忍常人所不能忍,方為姚氏女。”
殿外雷聲轟鳴,姚令喜乖巧點頭的瞬間,他手中的針頹然落地。
困住姚四的,是姚氏這副枷鎖,殺了皇後,還有侯府,他殺不盡,也殺不得。
蹉跎數年,他又去南疆,以為可以建功立業,擔起她姚氏女的責任,換她喘息。
卻終究鏡花水月,徒勞一場,換來皇後的虎視眈眈。
他真的一敗塗地,一無所有,什麼都給不了她,無力為她做任何事。
可她從未抱怨,懂事之後,她甚至再也沒要求他帶她走。
就像候在深宮中的一個小花苞,她安安靜靜,随風飄搖,隻要他來,她就綻放。
而他每次離開,她就枯萎。
每次相會,他都能從姚令喜眼眸中,看出她的望眼欲穿,她的苦苦等候。
可他真無能啊。
覆蓋在姚令喜左耳的手掌,不住顫抖。
琅尚書看他倆沒救,橫豎要抱一起死了,隻能無奈,頹喪地轉身,逆着地上細小的血腳印,一步一歎,離開。
終于,沒有外人。
就着微弱燭光,姚令喜一點點,摸到謝天贶脖子,想親眼看看她啃過的地方,是不是真被袖箭傷過。
謝天贶無力阻止,任由她貪婪地,緊張地,從他的脖頸開始,一道一道,清點他身上每一處傷口。
她的指腹,一直在他肌膚遊走,小心翼翼,溫溫柔柔撫摸。
直到檢查完所有傷口,暖烘烘的被褥捂得她無法呼吸,姚令喜才爬出被子,吹滅燭火,睡上他枕頭,重新将他擁抱。
“四哥。”
她貼在謝天贶身上,“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