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嗎?”
山奈整個人攀在窗框上,晃了晃垂在半空的小腿兒,道:“他不在哦,一開始就沒跟來。”
“沒跟來?”
姚聞善眼皮一擡,大為吃驚——
大婚夜殺回來,又是紮人又是搶親,還疑似縱火國公府,猖狂得他都不好過問,一副對小妹志在必得的樣子,現在居然跑沒影了?
然而轉念間,他想到應當是姚引樂纏住了謝天贶。
老三和小妹一母同胎,一個熊樣,都饞謝天贶饞得要命,打小就追在人家後頭“四哥四哥”喊個沒完,還有模有樣,跟人學了陣醫術。
後來年歲漸長,他還是喊“四哥”,眼神卻越發不對勁,直至發展到時不時把謝天贶騙來侯府,灌醉、砸暈,往小蓮池推、往土坑裡填……
就連姚聞善自己,都曾經撞見,姚引樂細皮嫩肉的手,纏着手腕粗的繩子,吭哧吭哧,往謝天贶脖子上套,稚嫩的小臉猙獰怪笑,瘆人兮兮……
往日場景浮現,一股惡寒爬上後脊,姚聞善頭皮發麻,想不通老三明明他眼皮子底下,怎麼長着長着,就成了個怪物。
倘若真叫他纏上,隻怕謝天贶也頂不住。
雖說臭骨頭扔給老三啃,姚聞善到底還是有點可憐謝天贶,同時也心存顧慮,搖着頭想說千萬别沒輕沒重,把人氣走,母親的病,恐怕隻有他才能根治。
然而就在這時,姚令喜抱上他胳膊,笑嘻嘻湊上去,姚聞善一見她笑臉,立刻推翻前念——小妹在此,謝天贶哪裡舍得走!母親的病,他豁出命,也得給我治好!
“呵呵呵。”
陰霾一掃而空,姚聞善放下心來,輕輕揉搓姚令喜的腦袋,喜歡得不行,誰知姚令喜閃着亮晶晶一雙眸子,張口就是一句——
“四哥沒跟來,定是到侯府與父親負荊請罪、重新提親去了!我們也快回去吧,别叫爹爹太為難他!”
話畢,姚令喜沒注意到姚聞善臉色僵硬,扭頭就沖山奈使眼色——快快,叫牛車改道!
山奈鬼機靈,眨個眼睛,當即脫手去辦。
跟着,姚令喜又惡狠狠去瞪章栽月,白嫩的手刀,緩緩橫至脖間,眼神噼裡啪啦——甭管我和四哥要幹嘛,你老老實實配合,否則你的女人,哼……
哼,又鬧。
章栽月無語至極,瞥她一眼,冷笑一聲,暗道想得美,你爹差點被他氣死了你不知道?謝天贶哪來的臉上門提親,别被老侯爺一巴掌拍死就好。
姚令喜一看章栽月居然還敢挑釁,抖風涼,豎起眉毛就是一頓龇牙舞爪。
章栽月也不示弱,梗着脖子睨她,還挑眉勾唇,火上澆油。
二人你來我往,認認真真咬眼皮,姚令喜全神投入,不料卻被姚聞善一把薅起,再度塞進了章栽月懷裡——
暖烘烘的懷,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姚令喜心底一陣狂怒,哀嚎一嗓子“大哥哥您适可而止罷!”,還沒來得及掙紮,姚聞善出手帶風,一巴掌落她後背——
“啪!”
“老實點。”
陡然生受一掌,姚令喜小臉刷地慘白,滾了滾喉嚨,生生壓下一團血塊,姚聞善卻毫無察覺。
因為此時此刻,他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句“四哥到侯府去了”。
姚聞善心急如焚,萬分擔憂謝天贶和父親正面對上,鬧出亂子,一時間慌了手腳,下手也失了輕重。
殊不知姚令喜身上有傷,被他重重一推,吃痛至極,冷汗瞬間爬滿額頭,一口老血湧上來,又被硬生生咽下。
姚令喜怕他擔心,更怕他追問實情,愣是咬緊牙關哼都沒哼一聲。
懷中的人兒顫抖得像要散了碎了,嘶嘶嘶倒抽氣。
章栽月心底軟得似要化開,本能地撥開姚聞善手掌,小心翼翼環住姚令喜身子,将她抱坐自己雙膝,胸口也給她倚靠。
這番景象,倒有點如膠似漆的味道,看到妹夫如此悉心呵護,姚令喜也安安靜靜不再鬧騰,姚聞善甚是安心,認認真真囑咐:
“妹夫,今夜是你倆新婚之夜,雖則誤了吉時,洞房的嘉禮卻不能誤,好生回公主府安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疼人是好的,但是光會寵沒用,我家這小東西軟硬不吃,你得找到門道。
大婚還有八日休暇,你這八日,好好琢磨琢磨,至于外頭的人和事,自有兄長給你打點幹淨。”
聽言,姚令喜一萬個不樂意,什麼叫外頭的人,四哥才是你親親的好妹夫!
她氣喘籲籲,軟塌塌的身子又要強行支棱,可章栽月摸到她腦袋就往胸口按,捉住她小手不許亂舞,擡頭沖姚聞善颔首:“謝聞善兄提點,那就有勞你了。”
“唔。這就對了。”
當縱則縱,該控則控,好妹夫終于知道稍微用強,一點就通,還挺上道。
姚聞善十分滿意,想來妹夫管得了帝國,定得好國策,握得緊權柄,制得住群臣,又天生一張好皮囊,絕不遜色于謝天贶,終究也還是會入小妹的眼。
假以時日,褪去情窦初開的青澀,第一首輔的手段通通使出來,即便降不住小妹,也不至于像現在這般純落下風。
到時候有夫君疼愛,小妹也可脫離皇後姑母掌控,自由自在地舒坦度日,單單這點好處,就勝過謝天贶無數。
想到此處,姚聞善踏實得緊,隻想快點騰地方,恨不得他倆現在就成夫妻之實,以免姚令喜心思不定,又夥同謝天贶胡作非為,于是轉頭便叫停牛車。
“夜深了,明日還有早朝,我先回府,改日再來看你們。”
“好,聞善兄慢去。”
章栽月話音未落,姚聞善就急不可耐跳下車,奪過程千戶的馬,一路狂奔。
而馬車裡頭,姚令喜雖然不滿,到底松了一口氣,心弦一松,哽在喉嚨裡的血塊再也壓制不住,“咳”一聲噴出!
“通——啪嗒!”
“咳咳咳!”
血團沿車廂掉落,姚令喜大咳不止,章栽月下意識摟緊,卻感到兩隻手撐了過來,懷中的抵抗若有若無,卻是毋庸置疑的存在。
即便這種時候,她還顧得上厭惡他碰觸,蓦然意識到這一點,章栽月的心髒像被小刀淺淺劃拉一道,生疼。
但他還是捏開姚令喜唇,指腹抹掉唇瓣上的鮮血,食指塞到她齒間,“疼,就咬我。”
咬你,隻會髒了我的嘴,哪兒學來的招,勾搭我,想讓我饒了你的女人?沒少看話本子吧你!
姚令喜看瘋子一樣盯着章栽月,“呸!”
啐了他一臉。
旋即,山奈、白術、商陸等十人,一窩蜂擁進來,抓起章栽月扔下車,七手八腳地給姚令喜檢查傷勢。
可憐章栽月一張俊臉着地,滿嘴雪泥,還差點被馬給踩了。
程千戶正牽着一匹新馬試缰繩,認出是他,白了一眼就扭頭繼續。
“噓噓咻咻~”
他甚至吹起了口哨。
“這……這不是章大人嗎?”
名貴華服的光澤在雪中熠熠閃爍,幾名不知内情的典軍面面相觑,趕忙下馬,手忙腳亂将章栽月扶起,心中腹議連連——
虎守林弟子搞什麼鬼?
章大人是章大人,聖上賜婚時可沒說是招驸馬,怎麼可以如此粗暴對待?
得罪他,不要命了!
然而正在此時,車簾掀開一角。
山奈跳下來,一改俏皮,陰沉着臉,環視一周後,徑直解下牛車車套,重新套上三匹馬,随後又奪過程千戶的缰繩,躍上馬背,留下一句“快馬加鞭,速速趕路!”,便絕塵而去。
章栽月一見這陣仗,心知是姚令喜狀況不對,顧不上自己狼狽,他抽身跳上車架,揚鞭一甩,三匹馬風馳電掣,緊随山奈,借她趟開前方府兵的通途,一路狂奔。
程千戶也不含糊,翻身上馬就追。
而一衆典軍府兵,直到馬車甩尾轉彎,才緩過神來。
“聽說章大人的六藝,都是聖上親手傳授,難怪車駕得那麼快,還穩。”
一名典軍忍不住贊歎。
“是啊,這可是太子殿下都沒有的待遇。”
典軍們兀自點頭,面露豔羨。
一衆府兵交頭接耳,火把辟剝嘈雜,低低遮掩住人聲混亂。
“聽聞坊間有傳,八王之亂後,皇圖淪喪,聖上斬盡所有皇嗣,雄心不再,認為宗廟根基已毀,天命已盡。
自從得了章大人,便視之如天命符應,日日上朝都抱他在膝上,雖然勉強也立太子,卻聽之任之,從不過問,實則早有另輸神器之心。”
身邊一名府兵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聖上有心禅位給……”
“這種話也敢傳。”府兵瞳仁裡火光烈烈,他左右瞅了瞅,帶着點後怕:“你不怕掉腦袋?”
“怕什麼?”
中年府兵望着雪地上遠去的車轍,十分老沉:“咱在公主府當差,若變天,殿下即是皇後娘娘,沒見章大人親自為殿下駕車,恩愛着呐。
若蒼天不改,殿下是太子唯一的表妹,身份隻會水漲船高,兩頭咱都跟着沾光,掉誰腦袋也掉不到咱頭上。”
“這話倒也是昂,哈哈哈。”
“哎,我怎麼覺着,照這個算法,聖上最看重的,反而是咱家殿下呢?橫豎,殿下都是順水行舟,絕不會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