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莫見怪,我這小妹,自幼侍奉太子殿下讀書,沒受過女誡規訓,皇後娘娘又溺愛嬌縱,給她慣成了個不成體統的性子。
不過話雖如此,我這當哥哥的還是要矜誇一句:閨閣秀女千篇一律,寡然無趣,小妹明媚鮮活,飛揚恣肆,這正是她可愛之處,妹夫你說對吧。”
和聲細語間,姚聞善樂呵呵将章栽月的手卷成握式,托口言心,他是真不認為姚令喜和謝天贶鬧那一出,有多不對勁。
沒許給你,你自己求爺爺告奶奶非要娶,折騰一夜,也是你自個兒不離不棄不撒手,非要捧心尖尖上疼,你當夫君的都不介懷,我這個親哥哥才不會上趕着說自家小妹不好。
小妹好着呢,天下第一好!
私奔怎麼滴?跟謝天贶不清不楚怎麼滴?那是每一塊唐僧肉都在劫難逃的命運!
誰都不許嘴她半句!
姚聞善沒有半點過意不去,拍拍章栽月的肩膀,越發欣賞這年輕人眼光獨到,會挑人,懂小妹的好,他這雙批閱國策的手,握上我家小妹,倒也合适得緊。
眼瞅着章栽月沒吭聲,更認定他是贊同,他一定也極喜歡小妹的性子。
可章栽月哪有默認贊同?
不過是毫無心理準備,猝然間被動拉手,掌心托着柔弱無骨小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觸摸姑娘家的肌膚,滑滑嫩嫩地捏在手心,好像稍微用力就會捏化,他心髒砰砰亂跳,鳳眸裡懸珠亂顫,一整個無所适從。
最可怕,這小手的主人是姚令喜,是被他萬般算計,虐得死去活來,險些命喪他手的姚令喜。
章栽月一輩子沒這麼虧心過,甚至莫名膽怯害怕,第一反應就是——姚令喜非得咬死我不可!
然而心虛轉頭的瞬間,他發現姚令喜居然若無其事,懶洋洋晃蕩兩隻小腳,盯住鞋尖在瞧。
莫說看他一眼,她根本沒拿他當回事,還百無聊賴玩兒起了指甲,似乎下一刻就能打起哈欠來。
她,好像完全沒有被男人牽了手的自覺。章栽月感覺越發看不透她了,明明她咬人的時候,一股瘋勁,十頭牛都拉不住,現下這情形,被人輕薄占了便宜,她居然小羊羔般的乖巧?
她不是心悅謝天贶,傾心到甘冒大不韪、舍棄一切跟他走麼,怎會願意這樣被我拉着手?
她不是“蠢貨蠢貨”,大呼小喝,罵了一夜,看我一眼都難受麼?
一時抱着謝天贶不放,肆無忌憚,當衆就敢親到一起,一時又能面不改色的扮演嬌妻娘子,男女大防,在她眼裡到底算什麼?百無禁忌,誰都可以?
一時間,章栽月汗流浃背。
知妹莫若兄,姚聞善說得對,她與一般的閨閣女不同,迥然不同。
難以言喻的好奇,在章栽月心底瘋長,他忍不住凝視,想将她看分明。
青絲缭亂,美人尖半遮半掩、柳葉眉橫插入鬓。
三角眼吊着眼尾,黑瞳仁烏溜溜渾圓,眼白占據大部分領地,兀自冒一股殺氣。
高顴骨肉乎乎,翹鼻梁直挺挺,搭配不和諧的厚上唇、肥唇珠,精明和嬌憨在她臉上打架,五官好似各有脾氣,各長各的,誰都不服誰統領,在她銀盤似的圓臉上,相互就能打起來。
不精緻,也不驚豔的一張臉,細品之下,給人一種不耐煩的嚣張之感,生人勿進挂在臉上,攻擊性拉滿,仿若多看兩眼,她就會冷不丁扭頭,一口把你吃掉。
原來她長這樣。章栽月有點想不起她小鳥依人、蜷在謝天贶懷裡是個什麼表情,隻是忽然間意識到,那份乖順柔情,嬌滴滴柔媚媚的小女兒情态,似乎獨獨隻給到謝天贶一人。
所以即便是現在,她耐着性子扮演我的妻子,嬌羞溫柔,濃情蜜意,到底是裝不出來,倒是當着謝天贶的面,她會故作親熱,甜絲絲地喚“夫君”,生怕氣不死他。
她的小心思,都用在了謝天贶身上。
想到這裡,章栽月鳳眸中的光芒,無端閃爍,他無端地喪氣垂頭,不意卻看見姚令喜的發絲挂在自己肩膀,還順着胳膊,纏到他腰間。
姑娘家的發髻,從來都隻會為她的男人松開,可是這一刻,姚令喜的青絲勾到他身上,纏繞攀結,悠悠飄蕩,章栽月看直了眼,看得那一縷青色,似乎陡然間生出絲絲熱氣,透過衣衫,溫熱肌膚。
章栽月的喉嚨,沒來由滾了又滾。
骨子裡,他是個闆正克制的男人,與阿圖往來數年,都是百忙中抽閑,專擇晴天白日去見。
見了面,也不過在日下庭中,抄書刻字,各自安靜地做事。他自認正人君子,從未逾矩,眼神接觸都節制了又節制,更何談肌膚之親。
可他現在娶了姚令喜做妻子,三媒六聘,親迎同牢,除了最後一步,他和她走完了所有流程。
牛健健,車辚辚,他們在同一個頻率中搖晃,坐在她身邊,拉着她的手,身上纏着她的發絲,這副場景,止不住叫人想入非非,若是車轎換到寝殿,坐榻換成卧榻,不正是……
若有若無的女子香氣,沁人心脾,潤發的桂花油,混合淡淡腥甜,擠入章栽月鼻腔。
姚令喜不知道身邊的男人正浮想聯翩,事不關己,無動于衷,玩兒完指甲玩兒頭發。
然而章栽月卻被自己的心猿意馬,攪到慌亂失态,無端循着姚聞善的話語作掩飾,喃喃道姚令喜确實不成體統,異于常人,至于明媚鮮活、飛揚恣肆,還有可愛什麼的……
嗯,妹夫這耳朵?
姚聞善久不聞章栽月做聲,凝眸一瞧,發現他耳根通紅,脖子也紅,雙眼一下瞪圓,默默往後靠緊車廂。
傳聞竟然是真的?
他猛然想起:中書令章栽月有紫薇星降世之名,九歲中神童試、十三歲入朝,僅僅六年,聖上就手把手将他扶上首輔之位,還在宣政殿親自為他主持弱冠之禮,隆寵恩遇,遠超東宮太子。
坊間傳聞他為報君恩,心無旁骛,全神傾注朝政。為防宗親擅權,他還早早分府别居,在男女之事上,更是個未茹葷腥的生瓜蛋,跟那些日日洞房、村村都有丈母娘的浮浪新貴,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語。
唔,牽個手都扭扭捏捏,看來傳言非虛。
姚聞善在章栽月手底下做事多年,忽然發現頂頭長官的頂頭長官還有這等驚天密辛,眼珠一轉,差點沒笑出聲來——
堂堂應國公、中書令章栽月,打個噴嚏朝廷都要抖三抖的男人,居然二十九歲了才情窦初開!不過這樣的男人比豬還好騙,隻要能叫他上心,保管千依百順,說什麼都會信!
“妹夫,妹夫你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想必小妹的好處,你最懂。”
趁熱打鐵,姚聞善準備把謝天贶拎出來踐踏踐踏,把話說開,以免小兩口現在情濃,羞答答糊弄過去,日後回想,反成心結。
“妹夫你放心,隻要你倆安安穩穩地過,外頭的人,興不起風浪,至于今夜——”
姚聞善微微一頓,正尋思怎麼把姚令喜摘出去,髒水全潑謝天贶身上.
豈料“今夜”二字,精準擊中章栽月心髒,他瞬間找回自我,無意識握起姚令喜的手,橫在胸前,“聞善兄,今夜之事,錯全在我,事實并非你以為的那樣。”
“喔?錯全在你?”
在你?在于你沒有降伏小妹的心?還是在于你當日不該出手救下謝天贶的小命?姚聞善一下子迷茫了神情:“妹夫你這是何意?”
“說來慚愧。”
章栽月喟然一歎,正欲坦白所有罪過,可姚令喜怎麼可能讓他如願!!!
“大哥哥。”
随口一喚,她打個岔,接着面無表情指向章栽月的太陽穴:“大哥哥,您瞧這兒。”
唔?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章栽月不明所以,愣了愣神,姚令喜趁機幹脆利落、甩開了他的手,還無比嫌棄地在腰上擦了擦,反複擦,不怕秃噜皮一般,惡狠狠地擦。
盡是汗,都夠養一池錦鯉了,手汗還捏着不放,惡心不惡心?
毫不掩飾的厭煩表情,幾乎把章栽月當場憋出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