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四目相對,姚令喜臉上盡是挑釁,看他面紅耳赤,視線閃躲飄忽,立時就解讀為交代罪狀、認錯伏誅前的慌張。
敢坦白,我就宰了你……和你的女人。白多黑少的三角眼裡,充斥着警告意味,唬得章栽月一愣一愣,姚令喜絕不容他再張嘴吐半個字,指尖徑直點點他太陽穴上的銀針針尾,就着顫巍巍的小光點兒,轉頭對姚聞善說道:
“大哥哥,這是四哥的針哦。您可知太醫署五門,有所謂禁咒一門學問,四哥這針下去,約摸觸發了什麼小咒術,章栽月現在,妥妥的是被四哥操縱的行屍走肉一具,說什麼做什麼,通通不作數,您别浪費時間聽他瞎扯。“
“……”
洋洋灑灑一通鬼扯,頓時把章栽月和姚聞善,雙雙整沉默。
哼哼,跟我鬥,玩兒不死你。姚令喜持續性挑釁,小腦袋輕輕搖晃,眼白不用翻都殺氣騰騰,章栽月被迫接招,同時憶起方才頭昏眼花,踉跄過兩次,那的确是伴随謝天贶出現的症狀。
無奈,他隻能認下有針這回事。
不過有針歸有針,他仍舊是他自己,所思所想都是他章栽月自己的意志,絕無什麼行屍走肉的無稽之談。
“小殿下,别鬧了。”
章栽月想說我不受你脅迫,大不了去脅迫虎守林,隻不過開口一瞬,他語氣溫柔至極,鳳眸裡帶着輕微嗔怪,在看慣了他處理朝政時霸道不可一世的姚聞善眼裡,簡直就是徹底換了内芯,在哄嬌妻,外加調情。
确實有點奇怪,該不會……
視線幽幽轉到姚令喜身上,姚聞善表示信了六成。姚令喜趕忙用力點頭,眼神堅定,表示大哥哥您信我準沒錯,四哥的醫術厲害着呐!
唔。姚聞善不置可否,又看向章栽月腦門上的針頭,輕聲問他:“妹夫,你确定,身子沒有不爽利?”
“沒有。”
章栽月語氣笃定。
“那,腦子呢?”姚聞善還是不放心,“有沒有想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啊?”
“沒有,我确定——”
章栽月脫口而出,然而對上姚令喜笑眯眯兩排大闆牙,他猛然間想到剛才七想八想,有的沒的想了一大堆,還都是關于姚令喜,于是老臉一紅,瞬間結巴——
“啊這——”
就這麼一結巴的空擋,姚令喜歡天喜地,手指頭一把杵他臉上——“您看!大哥哥您快看!”
“看到了看到了。”
姚聞善按住想竄天的姚令喜,看他二人并坐一處,小妹坦蕩無畏,章栽月卻滿臉無辜,廣袖中連手都無處安放,哪還有半點當朝首輔的氣魄,分明就是被小妹說中了。
霎時間,姚聞善的精氣神,撲簌簌往下坍塌——
原以為是妹夫好。
沒想到,竟是那混賬羔子的針法好。
既然如此,索性紮一輩子,别拔好了。
姚聞善表示這個妹夫太合他心意,沒理由丢掉不要。
姚令喜也開開心心,歡喜自己奸計得逞。
于是乎在章栽月眼裡,這對兄妹簡直跟妖怪一樣,看他的眼神赤/裸/裸,簡直不要太放肆。
“聞善兄何須勞神。”章栽月整了整儀容,正襟危坐,“令妹什麼性情,你比我清楚,便喚謝天贶、程千戶,還有我國公府一衆使役過來,當面對質罷了。”
這話,聽着蠻像那麼回事。姚聞善懷疑的秤砣,往章栽月那邊壓了壓,表情也親厚起來,畢竟比起用針控制,這個好妹夫的分量,上秤能打千斤都不止。
姚令喜見他倒戈,立馬抱住他胳膊:
“四哥真厲害,看着跟真的似的。大哥哥您瞅瞅,他那是正經人的耳朵嗎?紅得跟下過油鍋似的。堂堂章栽月,面紅耳赤難為情給誰看,這不是有大病麼?還有他的心跳,您聽到沒,吵死人了!”
姚令喜揪着章栽月的紅耳朵開涮,一眼瞄到自己頭發纏男人身上,還見鬼似的扯回來。
斑駁的蔻丹一閃而逝,青絲緊貼喉嚨劃過,幾乎潛入皮肉,方才溫情款款的纏繞,驟變利刃切膚,章栽月尚被難為情給誰看戳中心事,陡然間淺吃一痛,看她連頭發絲都要擦一擦,更加錯愕不已——
至于麼?有這麼嫌棄?
他執掌朝綱十餘載,誰敢在他面前這麼放肆?還嫌棄他,就憑他盛世的美顔,絕世的才華,隻手遮天的權勢,從來都隻有他對别人不屑一顧。
縱然今夜是他錯了,可是他已經知錯認錯,決意彌補修正,他已經陪着小心在哄她了,姚令喜還要臭臉到什麼時候!
陡然間,章栽月腦中冒出一個詭異而又危險的念頭:
倘若沒有那麼多事,她的餘生都将圍着我轉,她的一切,原本都應該屬于我。
當然,也包括那縷發絲。
她所有的發絲,都會攤開在我的枕頭上。
一念之間,章栽月仿佛看到姚令喜含羞吐露,桂花香撲鼻而來,心髒撲通狂跳,淹沒牛蹄嗒嗒和車廂颠簸,震耳欲聾。
臉和脖子,霎時粗紅一圈,連帶眼尾都掃過一抹赤色。
姚聞善頓時驚訝了神情——他的好妹夫眼睛裡正煥發着某種,可以命名為覺醒的神采,雖然隻有零星半點,不甚耀眼。
但那華彩,分明是籠罩在小妹身上,将她看在眼中。
這難以自抑地蠢樣子,當真是被謝天贶操縱出來的?
姚聞善捏着下巴,表示我不相信,若有這好事,皇上什麼也不用愁,就給謝天贶使不完的銀針,讓他把天下臣民,連同周遭有不臣之心的小國君主,一并操縱,然後大可安枕無憂,垂衣拱手。
一定是小妹胡說八道,混淆視聽。
是非真假,隻要拔掉銀針,便一清二楚。
于是乎,他來到章栽月面前,試探性地伸手。
“别動!”
姚令喜失聲驚叫,露出一副快被吓死的表情——“太陽穴是死穴,大哥哥您難道想殺了他不成!”
“就是說啊!”
車簾子一掀,窗口赫然鑽入小腦袋一顆,山奈眼珠瑩瑩,小嘴叭叭:“少主的針,誰都不許動哦!”
聞言,姚聞善和章栽月,雙雙定住,仿佛時間靜止。
嘻嘻。
嘻嘻嘻。
姚令喜和山奈,四目交彙,碰撞出狡黠火花。
然而未等她倆得意,姚聞善端端落座,沉聲道:“你來得正好,叫謝天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