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的清晨,楊府後院。
身着織錦長裙的中年婦人左手扶額,疲憊的眉眼下掩飾不住的焦急與憤怒:“還找不到五郎嗎?一群廢物!”
最後一句似乎是有所顧忌,刻意壓低了嗓子。
屋内的女使仆從連忙下跪,其中一個大着膽子抖聲道:“夫人,要不還是知會郎主吧。”
“不行!再亂出主意絞了你們舌頭!”楊夫人手指攥緊了桌角:“再去找,把建康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我兒子!找不到一個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她匆匆站起身,眼神中透出狠厲:“還有那小妮子,肯定跑不遠,逮住了先處理掉,别生出别的事端。”定了定,自言道,“五郎說不準又去哪處玩了,對,對……”
楊九娘站在母親身邊,欲言又止,扶住母親的手指緊了緊,還是小聲勸道:“阿母,早就說了不該如此縱着他,萬一惹來禍事遇險……”
啪的一聲,楊夫人猛甩開她的手,戴着翡翠戒的手指直直地戳向她:“你竟成天不盼你弟弟好?白眼狼,養你這麼大有何用!”說了幾句,怒意更甚:“讓你與崔三郎多說說話,你偏偏不争氣,偏與庾家小子走得近,是要氣死我嗎?”
楊九娘被吓得後退了幾步,眼眶漸漸紅了,嘴唇被咬的泛白,不敢再多言。
伏地的仆從噤若寒蟬,頭埋得更低。
“還不快去找!”
又是一聲拍桌聲,衆人驚起,四散離開。
*
府醫背着藥箱從匆忙收拾出的廂房走出,屋内仍傳出連綿的啜泣聲。
秋眠在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心緒難平。連小娘子趴在床上氣息奄奄,連媪熬的眼底通紅,坐在床邊嗚咽抹淚。
前夜,驸馬突然帶人去了城西南處,回來時,多了三個人。
遍體鱗傷的連小娘子,以及被捆的嚴嚴實實、口中塞着破布的楊氏主仆二人。
連小娘子全身上下無數道鞭傷,皮開肉綻。有幾處傷口頗深,似乎是連續抽打同一處所緻。手段極端,能看出隻為折磨,足見楊五郎的陰毒。
幸好天氣猶寒,雖未得及時醫治,傷口并未化膿。
但這份幸好也僅止步于此了,想到府醫所言,連小娘子怕是隻能趴着養傷許久了。
秋眠咽下心中的酸楚,朝着柴房快步走去。
“雖然是抓個現行,但恐楊氏污蔑連娘子行偷竊之事,以此為由詭辯。”越承昀注視着薛蘊容的神情變化,緩緩分析道。
除卻幾個當事人、将要抓來的仆從作證人外,他心中浮現出了另一個重要人選,但他難以開口。
薛蘊容指尖輕輕摩挲杯盞,一時間沒有作答。
她自然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
在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盡快将被楊府打發到莊子的原近身仆從提來問審是重要之事,可他們缺少一個能夠一擊斃命的最有力的證據。
若是楊九娘能現身作證是再好不過了,薛蘊容垂眸思忖。
那日觀她驚恐的神情,必是知道其中内情。而楊五郎失蹤一日以來,楊府仍未找到線索,說明楊九娘與縱容此等惡劣行徑的楊氏并不站在一處。
隻是,楊九娘是個未嫁女郎,仍需依仗楊氏。而自己對她知之甚少、交情甚淺……想到這,薛蘊容猶豫了。
鞋底踩在青石磚上發出笃笃的聲響,秋眠從院外跑來:“殿下,那人醒了。”
那一棍子越承昀并未收力道,楊五郎因此昏睡了一天一夜,此刻才剛剛醒轉。
手中的杯盞被重重擱在案上,薛蘊容猝然起身,袖間帶風。
臨近柴房,楊五郎的叫喊聲越來越大。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綁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一天一夜水米未盡,楊五郎幾乎是被餓醒的。此刻雙眼被麻布緊縛,難辨天色,隻察覺身處昏暗小屋,語調頗急。
他動了動,後頸傳來劇痛,愈發惱怒:“無恥小人,待小爺我出去一定殺了你們!”
喊了許久,仍無人應答,楊五郎的聲音嘶啞,幾乎渴的冒煙。手腕處被粗勝磨破之處開始滲血,他從未吃過這種苦,頓時感到一絲恐懼。
“我可是楊氏的人,你們好大的膽子……”聲音已隐隐發抖,“你們圖錢?楊氏有的是錢,隻要、隻要你們将我放了,我保證會給你們豐厚的錢财!隻要放了我,我保證楊氏無人追究!”
又是一片寂靜。
楊五郎等不到回應,耐心盡數告罄。
饑餓感、恐懼與憤怒的情緒混雜,他惱恨至極,口不擇言:“賤民!我真的會殺了你們,我要讓阿母将你們五馬分屍!你們這些賤民就該死!”
薛蘊容在門外聽盡了楊五郎的張狂之語,聽到最後那一聲聲賤民,再也無法忍受。
被捆住仍如此猖狂,平日裡得跋扈成何樣?
她掌心朝上,秋眠心領神會,将一直捏在手中的馬鞭遞了上去。
是楊五郎所用的鞭子,隻不過此刻已浸過鹽水,使在他身上正好。
下一瞬,身側的越承昀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臂,側身擋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