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輾轉。
宮道上内侍們屏息趨步,整個皇城籠罩在壓抑緊張的氛圍中。
偌大精緻的清安宮顯得毫無人氣。
禦床之上,皇帝昏睡着,錦被上的手瘦如枯槁。
薛蘊容伏在床前,像一尊沉默的塑像。
身後的殿門被推開,鄭钰端着藥碗走進來,靜靜坐在她身側。
“父皇是不是不會醒了?”
薛蘊容背對着他,啞着嗓子吐出這幾個字。
沙啞的聲音在寂靜宮室内愈發顯得凄涼。
鄭钰擡手按住她的右肩,靜默良久:“阿容,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殿下——不好了!”
呼喊聲從殿外響起,夢境戛然而止。
薛蘊容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秋眠尖利的呼喊猶在耳畔。
屋内空無一人,身邊的位置摸着已冰冷。
“秋眠,秋眠!”她驚魂未定,急于求證。
屋外的秋眠聽見動靜,急忙推門進來。
掀開帷幔,隻見公主鬓發皆濕,眼神驚慌,連忙扶住公主。
“你速速進宮,看看父皇,父皇……”薛蘊容一向冷靜,此時這份鎮定卻不複存在。
秋眠已然明白薛蘊容的意思。
這麼多年,隻有她與銜青知曉,自皇後因病崩逝後,殿下便時常夜驚,常夢到陛下或是太子生病離去,隻是沒有哪次如此刻般無措。
她一向對自家公主唯命是從,立刻答應:“殿下安心,我這就去。”
秋眠手臂傳來的力度讓薛蘊容稍稍冷靜,又聽她道:“隻是今日去萬佛寺要緊,一年一次耽擱不得。殿下帶着驚鵲一起,這丫頭我盯過一些時日了,平素是個膽大的,可用。”
銜青入宮教太子習武健身後,公主身邊的女官便隻剩秋眠,實在人手不足。從去年起,秋眠便在暗中挑選可用的女使,驚鵲便在其中。
望着秋眠的身影遠去,薛蘊容回想着剛剛的夢境,仍冷汗涔涔。
為何這次的夢境會如此真實,難道是今日日子特殊、母後托夢提醒?
父皇身體素無暗疾,前些日子的咳疾也已痊愈。有醫官調養身子,近期應是無礙。
想到這,稍稍冷靜下來,薛蘊容更衣起身下榻。
因心緒不甯,薛蘊容沒有叫女使進來服侍。自行洗漱完畢後,女使依次進屋擺了膳食。
瞥見桌上的兩幅碗筷,薛蘊容突然想起,夢裡越承昀怎麼不在身邊?
越承昀從屋外入内,剛好對上她驚疑不定的目光。
驚鵲得了吩咐,早就在門前候着了。
上次秋眠離府,她得授意第一次近身。結果恰巧遇上公主與驸馬争吵,她端着銅盆戰戰兢兢。雖然公主從不苛待下人,可緊張之下自己往日裡的潑辣大膽蕩然無存。
這一次能陪公主一道去萬佛寺,一定不能再露怯意!
驚鵲興緻沖沖,恨不得立刻出門,好在公主面前表現自己。
屋門忽然被打開,一陣疾風随着從裡屋出來的人撞出。
薛蘊容餘光掃到門前緊繃着的青衣女使,頭也不回道:“我與驚鵲坐馬車,你自己騎馬跟着吧。”
再次聽見薛蘊容冰冷的語氣,驚鵲呆愣在原地。
難道公主與驸馬又起争執了?可是剛剛裡屋不是沒什麼動靜嗎?
之前面色上流露出的喜悅轉眼間被膽戰心驚取而代之,驚鵲幾乎要哭喪着臉,扶着公主登上馬車。
一路寡言少語。
萬佛寺與扶光書院都建于建康城南端的小山上。
馬車行至山腳停下,薛蘊容一言不發地挑開簾子,悶聲盯着越承昀下馬的背影。
一息後,又甩下簾子,竹編的窗簾發出清脆的響聲。
因為夜間那個古怪的夢,用早膳時,她都沒給越承昀好臉色。
明知是夢境,難辨真僞,如此行事是為遷怒。
但今日,她實在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總覺得有會什麼事要發生。
驚鵲掀開車簾下車,一擡頭,驸馬正立在馬車旁。
她隻猶豫了一秒,當機立斷擋在越承昀面前,扶着公主下了車。
越承昀自然注意到了晨起後薛蘊容的疏離反應,一路都在回顧自己昨晚的言行舉止。明明昨夜阿容已經心軟,自己也沒有太過界,為何……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留了個疑點。
此刻走在主仆二人身後,他仍想旁敲側擊打探一下。
“阿容……”
剛說兩個字,被另一道女聲打斷。
“殿下!奴婢聽聞,聽聞萬佛寺的素齋很好吃,是不是真的?”
驚鵲警惕着驸馬,怕他開口嗆公主,自己夾在二人中間,又要經曆一次緊張的氛圍。于是在聽見兩個字的一瞬間,她立刻高聲壓過。
隻是這内容實在有些口不擇言,說完她便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