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束?”訝然的聲音從薛蘊容身後響起。
越承昀落後一步,躍下馬車時剛好聽見侍衛所言,順着目光看去,程束身着常服正站在不遠處樟樹下。
程束與越承昀都出身德州平原縣。平原縣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街巷裡随意聊幾戶就會發現千絲萬縷的血緣關系,程束與他在堂叔祖父那輩互為本家親戚。但說小也不小,十四年前景元帝開放科舉時,二人才在小書院認識。
平原縣是德州的一個普通郡縣,不比繁華都城資源豐富,為科考而新建的書院自然也相對落後。二人從少時一路求學,跌跌撞撞、互相扶持,才走到建康城。懷正十六年,越承昀高中一甲入了太常寺,程束也得了三甲被選為秘書省下屬校書郎。少時情義難得,又同朝為官,自然關系更近。
薛蘊容對這二人求學往事有所耳聞,知曉二人有一番話要談,轉身便欲進府。
裙擺掃過門檻,手腕冷不丁被拉住。
越承昀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阿容,我去去就回。”
程束遠遠看見車架在公主府門前停下,瞧見越承昀突然握住公主手腕,着實吃驚。
此刻見他走近,立即發問:“你與公主何時和好了?”同時,他也沒錯過薛蘊容掙開的舉動,小聲道,“公主還真是好大的脾氣……”
過去的兩年,越承昀的煩悶幾乎都擺在臉上,作為至交好友,程束對其中内情一清二楚。
“公主本就為君,何況是我有錯在先。”
越承昀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程束的妄言。
沒等程束繼續,又問道:“你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話甫一出口,竟有些趕人的意味。
程束匆匆咽下了疑慮。
“你這驸馬好威風,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程束錘了越承昀一拳,随後正色道,“确實有事。”
卻見他頓了頓,似乎有些尴尬。
“前些日子我阿母從平原縣寄了些東西來,我想着與你們同分,但你不在,我就先去了扶光書院。”
回想着,他面露困惑。
“但也不知為何,素吟竟沒見我。我之前就聽說書院裡的世家小姐們不好相與,就怕她膽小,遇到了什麼事偷偷難過!”
看着程束憤憤的模樣,越承昀想到了前世胞妹嫁于他難産而亡的結局,下意識抗拒。
他垂下了眼眸,話語中辨不出情緒:“你竟比我這個當兄長的還關心阿吟。”
似乎沒料到越承昀是這個反應,程束一愣:“我也算她兄長,怎麼不行……”
對于這個好友,越承昀一向信任。
但此刻見他關心阿吟,聯想到陳岩一事,再觀其面貌,竟看出了一絲刻意。
越承昀擔心自己多想了,但還是開口問道:“你可了解陳岩?”
話題轉的忒快,程束一怔,随即面露喜色:“你也聽說了?我本想過幾日告訴你,想讓你引薦引薦。”
他自顧自說着:“我與他通過書信,很有才華,而且他是真定人。”
晉朝疆域廣大,先前門閥制度根深蒂固,朝中寒門子弟甚少。而真定離德州不算遠,勉強也能算同鄉,程束因此感到雀躍。
聽程束所言,他似乎并沒有與陳岩深交,僅僅書信往來。加上所展露出的“重在同鄉互助”之意,越承昀稍稍安心,暫且放下了疑慮。
待他說完,溫聲提醒道:“好與不好,陛下應自有決斷。”
程束愣神之際,越承昀已從他手中接過包袱:“我會交給阿吟的,多謝了。”
建康城中的宜陽公主府一應配置格局幾乎與吳州的府邸無異,連院落名都一緻。
秋眠拎着茶爐進屋時,薛蘊容正在臨窗小幾邊支額小憩,眉頭微微蹙起。
将茶爐擱在桌案上,秋眠留意到自家殿下的神色,想起有客來訪一事,猜測道:“殿下不喜程大人?”
薛蘊容放下支額的手,換了個姿勢斜倚在背靠上:“談不上喜不喜歡,都是朝廷的可用之才。”
“那便是不合眼緣了。”秋眠笑笑。
薛蘊容不可置否。
天下之大,世人無數。眼緣這東西玄之又玄,怎會對人人都合?
擺開桌岸上的青碧色茶盞,倒了一盞,将其遞給薛蘊容,談及府内侍從的猶疑之處。
那日一回建康,公主與驸馬便徑直去了宮中,是以這幾日兩人都居住在宮中。
回府後本該依舊分院而居,可這些時日驸馬改變頗大,鞍前馬後、噓寒問暖,體貼程度更甚新婚之初。秋眠回想着從吳州一路的情形,有些犯了難:“驸馬的澹月軒要收拾嗎?”
“你管他做什麼,從前如何安排的如今便如何安排。”
薛蘊容睨了她一眼。
得了一時好、聽了他一路關心便能既往不咎嗎?夫妻之間本就應該如此,自己不過是看在前路要事與他暫時平和相處罷了。
思及此,手腕被緊握的一圈卻隐隐發熱,薛蘊容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袖,手邊的新茶看着也沒了滋味。
“讓他睡澹月軒!”
秋眠應聲,出去将此事吩咐給了府内侍從。
天色漸晚,侍從忙忙碌碌穿梭于澹月軒,即将收尾。
松聞耷拉着臉看着自家公子,心道真是火燒眉毛了,公子竟還如此淡然,與公主和好不知要到猴年馬月。
真是餓死打水的!
一番沉默中他幾乎快要認命,提着越承昀帶回的包袱,轉身欲進屋。
“把床燒了吧。”
聲音極輕,卻把松聞驚詫得差點跳起來,扭頭盯着他。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