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就被買入府中,陪公子一道長大,公子是什麼樣的人他自是一清二楚。
自小端方持重的公子竟能說出這種話?
松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越承昀面色沉靜,眼眸中仿若浸着幽潭,可是細看又仿佛能瞥見一絲難言的癡狂。
他冷靜地重複道:“燒了。”
悄悄燒了床,自然不能睡了,澹月軒也一團糟,自己不就能順理成章的離阿容更近一步了嗎?
越承昀不覺得自己的這句話有什麼不妥。
前世自己太在意臉面了,吵完後覺得不妥又拉不下臉,以至于夫妻越走越遠。
臉面有何用,不過是一張薄薄的面皮,虛名在外、充作裝點的門面。
怎能坐以待斃,自己得使點手段破局才是。
想到這,他嘴角微微揚起,露出微末的笑意。
入夜。
薛蘊容從淨房出來,發梢還滴着水。見屋内無人,又隐隐聽見不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心生困惑。
繞過屏風走到門前,一把挑開珠簾,屋門從外被打開,剛好對上秋眠略顯驚慌的臉。
打開門後,原本像蒙了層紗的聲音霎時清晰起來。
“外面怎麼如此吵鬧?”薛蘊容問道。
注意到秋眠無措的眼神,心中浮起了一絲不安的情緒。
“殿下,澹月軒走水了。”
聽見這話,薛蘊容一時沒反應過來。
“說是驸馬看書時,不小心打翻了燭台,把帷幔點着了,屋内一團糟,應是住不了了。”
秋眠一邊說着,心裡一邊盤算着驸馬今晚能住哪裡。公主府分東西二院,除了清晖院與澹月軒外,僅有的側廂都被充作庫房,剩下的便是侍從所居。
總不能讓驸馬去擠下房吧?
幾顆水珠順着薛蘊容的發梢滾落,在地上濺出幾個不規則的點。
……
“殿下?殿下?”
見公主仍愣着,秋眠在一旁小聲提醒。
薛蘊容視線從地上一灘水迹上移開,對上眼前的男人。
越承昀素來白玉一般的臉此刻沾了幾處黑灰,束得整齊的發冠早已散亂,幾縷散發垂落在頸側。披着大氅,裡面僅着單薄的中衣,袖口仍在滴水,落在地面上漸漸聚成一小灘。
屋内幾乎靜悄悄的,唯有越承昀的喘息聲。
“你去……”
薛蘊容終于打破沉默,剛起了個頭又一梗。
能讓他去哪裡,總不能真讓他和松聞擠一塊吧。
越承昀聽見她開口,黑洞洞的眼顯得臉色又白了幾分,他攥着氅衣的手愈發緊繃,以至于掌心的被木刺所割的傷口又開始滲血。
瞥見他手掌邊緣的紅痕,薛蘊容才發覺他受傷了。
“罷了。”她洩了氣,“你就留這吧。”
這是最後一次心軟,薛蘊容有些惱怒,别過頭去。
秋眠悄悄松了口氣,領着一旁的小女使進了裡屋。
直到女使重新鋪完床,薛蘊容都沒再開過口。
時隔兩年半,屋内重新多了一個人讓她很不習慣。
一片緘默中,身側陷下一塊。
幾乎沒有猶豫,薛蘊容轉過身,隻用後背對着越承昀。
帷幔被放下,密閉空間下,聲響和氣味都被無限放大。
越承昀睜着眼,仰面躺着,視線一寸寸描摹過錦帳上的芙蓉暗紋。
這頂金紋芙蓉錦帳他記得。
他們大婚于懷正十六年的秋天,彼時公主府内木芙蓉初開,阖院都浸在香氣中。新婚的少年夫妻之間,如同盛開的木芙蓉一般,充溢着甜蜜的氣息。十二月的除夕宮宴後,薛蘊容捧着一匹錦緞神秘地回府,被他問起時隻道是父皇賞賜來做新衣的。但沒多久,裡屋的帳幔被去除,望着一旁新制成的錦帳,他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頂芙蓉帳,是他們二人親手挂上的。
靈動歡悅帶着羞澀的眉眼,似乎重新浮現在眼前。
而此刻,隻餘冰冷。
薛蘊容背朝他,如雲的墨發攏在身後,隐隐傳來香氣。
她不喜用梳頭水,因此發間隻有洗完頭後佩蘭的清香。
被放大的發香萦繞在鼻尖,熟悉的氣息,越承昀幾乎在被淩遲。
幾縷發絲掃過他的耳際,他輕輕擡手,指尖碰了碰這縷頭發。
力道極輕,唯恐驚醒身側人。
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