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盧淩風回到金吾衛大營,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現在點香是想見一個鬼魂,金吾衛大營中殺伐氣重,鬼魂在此處出現,會不會對她産生不良的影響?可是,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金吾衛大營中,盧淩風又怕換了地方她找不到自己。
盧淩風站在榻邊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将那一小塊香點燃,輕輕蓋上香爐之後,他便慢慢在榻上躺了下來。
——就再見這最後一次吧,見過這次之後,便就此了斷。
盧淩風點上香之後,很快便睡着了,崔蘅知道他要了香回去,便令人一直跟着他,見他進了金吾衛大營,也一起跟進去。這下她奉旨查長安紅茶,更有理由同金吾衛打交道了,并不會有人懷疑他的行為。
這次崔蘅直入盧淩風的營帳,崔蘅為了以女裝的樣子見盧淩風,特地沒有在男裝底下做太多僞裝,墊肩束胸,通通沒有裝扮,好在天黑,又沒遇見熟人,也無妨。
崔蘅脫掉外衣藏在輪椅的夾層,戴上面紗,再将發髻扯下來,便成了一名女子形象。崔蘅有個神奇的師門,師門中還有一群神奇的師兄弟姐妹,就有一名師弟曾經江湖賣藝,學過口技,崔蘅從他那裡學了些皮毛,便能模仿崔璋的聲音,這也是她能夠模仿崔璋而不被人認出來的重要原因。
轉進内室,果然聞到越犀香的袅袅香氣,她将香爐中的香壓滅,轉身去看躺在床上的盧淩風,見他未醒,便輕輕推他:“盧淩風,盧淩風……醒醒。”
盧淩風這次并沒有上次那樣疲累,雖然聞了香,卻也隻是淺眠——崔蘅哪會給他用那麼歹毒的迷香,隻不過是助眠作用強些,若他本身并不疲累,這香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
盧淩風被她推醒,崔蘅才朝他笑了一下,将面紗摘下來,盧淩風猛地坐起,盡管不是第一次,還是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崔蘅:“你竟真的來了。”
“不是盧将軍喚我來的嗎?”
盧淩風聽崔蘅開口,更加震驚,卻也沒問緣由。他如今當她是鬼,鬼域之事,他們人間的人如何能問清楚。他盯着崔蘅吞了吞唾沫:“是啊,我想謝謝你,對我說返魂香的事情。”
崔蘅笑了一下:“不客氣,能幫到你就好。”
盧淩風忽然有些失落地低下頭:“我們何時這般生疏了。”
崔蘅也哽了一下,她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猶豫一下,她将自己的手塞進盧淩風的手心,輕輕握住他:“倒不是生疏,你我如今陰陽兩隔,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盧淩風忽然覺得心間鈍痛,他沉默半晌,終于還是深吸一口氣,道:“你說得對,我不該再打擾你,沉溺于鬼神之事,亦非大丈夫所為。”
崔蘅沉默着沒有說話,卻聽盧淩風繼續說道:“今日約見,其實是想同你告别。香,我不會再用了。”
崔蘅聞言猛地擡起眼,愣愣盯着他,她倒是想過用這種方式讓盧淩風漸漸适應,認清他們之間的差距,早點接受現實。隻是沒想到,他認清得這麼快。
真不愧是她看中的人,跟那些為了點男女之事哭哭啼啼的一點都不一樣。
崔蘅忽然笑了一下:“君當如此,甚好。”
——隻是,情深不能隔生死,盼君深情,怕君深情……盧淩風真說出這種告别的話了,反倒叫她有些失落。
崔蘅正想着,忽然見盧淩風朝她伸過手來,他的手指在臉上輕輕撫過,崔蘅才意識到,她好像又忍不住掉了眼淚。崔蘅趕緊側開頭:“你别誤會,我是高興。”
盧淩風卻将手輕輕放在她頸後,朝自己緩慢地拉過來。他把崔蘅的腦袋按在肩膀上,好久沒說出話來,崔蘅聽到他呼吸聲有些顫抖,不用看也知道,他應是在哭。隻不過盧淩風還是要面子的,不樂意她看見他哭的樣子。
“我知道,我早就沒想你了,你也早點投胎去吧。”
崔蘅仰起頭,抓着盧淩風的衣襟哭得幾乎喘不過氣,卻狠狠咬着嘴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兩人都各自收拾情緒,冷靜下來,崔蘅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道:“你是不是喜歡别的女子了,一直催促我走。”
“你……!”
盧淩風才說了一個字,又硬生生轉了話頭:“你就當是吧。”
崔蘅擡眼盯着他,盧淩風卻不看她:“我聽說,未成親的女子得在下面結陰親才能投胎,你如果……看中了,就、就……”
他有些說不下去,原本也不信鬼神,如今卻問起那些風俗,還當真的一樣拿出來叮囑她,盧淩風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
崔蘅幹脆替他說完:“多謝盧将軍為我打算,我若看中哪個俊俏少年,也不會顧念你的。”
盧淩風閉上眼睛,半天隻道出一個字:“好。”
崔蘅從床邊站起身,她見盧淩風一直沒往她這邊看,也并沒有要送她一程的意思,心想,這次省事,也不必讓他睡過去了。也難怪,上一次見面盧淩風說,是不是知道我想你才入我夢,這次他說大丈夫不該沉溺鬼神,自是不同的。
崔蘅也不再留戀,找到自己的衣服,匆匆便往營帳外面跑,她連被這種悲傷情緒裹挾的權利都沒有,不能在人前待太久,被人發現可就不好了。
盧淩風等了許久,再也沒聽到崔蘅的聲音,他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室内已經空空如也,早就沒了人。盧淩風愣住,他拿起那隻香爐,香爐中的灰早已冷了,卻是還剩下一小塊未燃的香,盧淩風用香夾将它夾起,在火上燒了燒,待它重新燃起,香爐中升起白煙,盧淩風卻絲毫沒有睡意。他就盯着它一直燒盡,崔蘅也再沒有出現。
“真走了……看來是真走了。”
——也對,她向來果決,若這般攆她還不走,就不是崔知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