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璋的官位是正四品下,做的又是為天子監察百官之事,他若求見,天子還是會見他。
崔蘅便借着述職的機會,向天子闡明目前市面上紅茶的問題之後,她還故意将事情說得嚴重很多——若真的有一種東西,讓人必須時時飲用才能舒心,産生了戒斷反應,那豈不是賣紅茶的人說什麼,喝茶的人就要聽什麼。百官都被假冒的紅茶控制,那朝廷的百官,還是大唐的百官嗎?
天子頓時坐不住了,涉及自己統治的穩定性,他自然會認真。于是天子當場就下了一道旨意給崔蘅,令他查抄所有市面上在販紅茶,并挖出背後之人,若對朝廷有異心,全部從嚴處置。
崔蘅朝天子行了一禮道:“遵陛下旨意。還有一事,據臣所知,金吾衛中郎将盧淩風因城中一起命案調查,也查到了長安紅茶,且已經查出一些眉目。不如将兩案并案調查,或許會有新的收獲。”
“哦?竟有此事?怎麼還與命案扯上關系了。”
崔蘅垂下眼睛:“是在金吾衛巡視途中發現了命案,才進行調查。金吾衛乃是天子護從,發生在皇城腳下的命案性質嚴重,盧将軍心系天子安危,便順着線索去查。不過,調查命案的主力乃是長安縣,并非金吾衛。”
天子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命案就移交給長安縣吧,讓金吾衛協助你調查長安紅茶。”
崔蘅見他沒有再提并案調查的事情,便應下來。原本她提這件事就是為了給盧淩風越權調查命案的行為在天子面前過個明路,否則将來被人提起來,這件事可大可小。
崔蘅覺得自己已經這麼提醒了,盧淩風應當不會再出問題,就算要查,至少也等天子的命令下來再說。但是他還是帶人闖鬼市,而且中了埋伏,差點死在那裡,這會兒他回到将軍府邸,正被禁足家中。
崔蘅聽到手下人的回報時,都氣笑了,看來太子還是比較仁慈的,為他這個幼時伴讀留了面子,沒直接給他塞進大牢裡。天子力弱,權力被兒子與妹妹分刮,但是不論太子實際上到底有沒有把天子放在眼裡,面上功夫總要做一做,否則将來這些都會成為政敵攻讦他的借口。
崔蘅深深歎了口氣,崔璋趁機給盧淩風上眼藥:“咱們這位盧将軍,早晚被自己的沖動害死。妹妹,不然你換個人喜歡吧。”
崔蘅鼓着臉瞥他一眼:“他隻是赤子之心,若朝堂上都是我等玩弄權術之臣,不也……不也無趣得很。”
崔璋忍不住給她鼓起掌來:“我阿妹護起短來是真的護,連自己都罵。”
崔璋也不是單純給盧淩風上眼藥,他是真心這麼覺得,盧淩風就像一根完全不拐彎的大木頭,他的直屬上司都要不管他死活了,他還毫無所覺,還忠君愛國呢,大概太子要殺他也不會反抗的吧……
“别說,這種武力值高又單純的忠心下屬,我也想多幾個,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真想将他收入麾下,榨幹剩餘價值然後讓他作為炮灰壯烈死去。他的身後名,我肯定給他安排得妥妥當當。”
崔蘅一把抓住崔璋的衣領,痛聲道:“奸相!停止你危險的想法!”
她罵完人,又頂着崔璋的臉從内室中走出來:“來人,去金吾衛處,把天子敕令告知盧将軍,命案移交到長安縣手中,長安紅茶的案子如今由我負責,金吾衛要傾力配合。”
她說完又補充一句:“要同盧将軍說清楚,兩案雖未并案調查,但是若有交叉,為了不遺漏重要線索,也當全力緝兇。”
崔蘅的人帶話過去,蘇無名費雞師二人也在将軍府邸,蘇無名終究是個文人,且被狄仁傑調教過,對朝堂上的事比盧淩風經驗多,很快便明白過來這件事的始末。他感慨道:“中郎将,原來與崔右丞有交情。聽聞崔右丞為人圓滑,但也冷漠,不買任何人的賬,也從不在朝堂站隊,這次竟然替中郎将說話。”
盧淩風把玩着那一小塊同天子敕令一同送來的香,沉吟道:“崔璋此人心機深沉,卻也算個好官,上次還特意提醒我調查長安紅茶,要注意分寸。”
“那你可真是辜負人家的好意了,現在有了敕令,盧将軍再做什麼事,便名正言順,不需再有顧慮。”
蘇無名好奇又試探地問道:“能為你考慮到這個份上,實在夠意思,你們……到底什麼關系?”
盧淩風沉默一下:“不關你的事。”
蘇無名微微歎口氣:“我倒是聽說了一些,前幾日崔右丞家裡有喪事,是……他的妹妹……”
“蘇無名!”
蘇無名見盧淩風是真生氣了,嘴角抽搐一下,移開視線:“我也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費雞師看看蘇無名,又看看盧淩風:“你們支支吾吾說得什麼,怎麼還打起啞迷來了。盧淩風,不愧是範陽盧氏,果然往來無白丁啊。”
盧淩風不想解釋,他将敕令和那一小塊香一同收了起來。其實他也很猶豫,不知該不該再用這香。沉溺鬼神之事,實非大丈夫所為……
蘇無名此時忽然開口:“哎,盧将軍,你上次怎麼會忽然提到返魂香啊?你對香料又沒什麼研究,還知道它跟那些新娘有關。”
盧淩風眼睛猛地亮了——對啊,上次點了香之後,崔蘅告訴他返魂香的事,居然就真的是案子的線索,再如何……再如何,他得見她一面,說聲感謝。
盧淩風忽然大力拍了拍蘇無名的肩膀:“謝謝你啊蘇無名,我得回一趟金吾衛大營。”
“啊?現在?”
盧淩風輕咳一聲:“你沒聽天子敕令,讓金吾衛傾力配合查案嗎,我當然要回去整兵,再探鬼市!”
“這……”
蘇無名眼見盧淩風離開的背影,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費雞師湊過來問道:“你看什麼呢?”
蘇無名輕輕“嘶”了一聲:“你有沒有聞到,中郎将身上,好像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費雞師也跟着他一起往盧淩風的背影看過去:“我怎麼沒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