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淩風原本正在看卷宗，郭莊一臉鬼祟地走進來，看見他就說：“中郎将，還看卷宗呢，累不累啊。”

盧淩風擡眼看他一眼，皺了皺眉：“不累，你若無事便回去休息吧，我還要自己再看一會兒。”

“哦……”

郭莊應着，然後轉身偷偷往盧淩風案上放了個銅制的香爐。香爐内生起袅袅香煙，郭莊急忙閉住氣，立刻轉身走了出去。盧淩風看卷宗到一半，忽然聞到一股清沁的香氣，正覺得奇怪，擡頭便看見了案上那個精緻香爐。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東西，也不該是出現在金吾衛大營中的東西，怎麼會放在這裡？

他本來想去拿過來看看，一探究竟，但是聞了香，盧淩風忽然覺得眼前景象變得模糊起來，他用力甩甩頭，沒能讓自己清醒，卻一頭栽倒在榻上。

盧淩風睡得很沉，他太累了，又不肯休息，整個人處于極度消耗的狀态，所以這一睡下就有種再也起不來了的架勢。崔蘅坐在旁邊皺眉盯着他半晌，看一眼計時的滴漏，覺得時間好像差不多了，便将香爐中的香熄滅，點燃了手中的線香。她輕輕晃着那根香，清涼的薄荷味蔓出來，崔蘅便将香湊在盧淩風面前晃了兩圈。

盧淩風被用了香之後，睡了足有七八個時辰，不能讓他繼續睡下去了，睡多了也會出問題的。

床上的人似乎感覺到不适，呻吟一聲，擡手去扶自己的額頭，崔蘅吓了一跳，她急忙将面紗戴上，側臉對着他。崔蘅聽崔璋打聽回來的消息，很怕盧淩風這樣下去會把自己折磨死，隻能出此下策。

于是盧淩睜開眼，就看見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坐在他身邊，她見他醒了，端過來一盞茶，托起盧淩風的頭，遞到他嘴邊讓他喝下。盧淩風迷迷糊糊喝了一口，剛咽下便反應過來，他猛地坐起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一把掐住了崔蘅的脖子，将她狠狠掼在床上。

崔蘅被他摔得懵了一下，終于明白郭莊所說，他們中郎将現在眼睛裡有種危險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攻擊性也太強了。

崔蘅握着盧淩風的手，生怕他真的掐下來，盧淩風隻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見周圍都黑漆漆的，隻有煙霧袅袅，好似仙境，又似鬼域。

莫非……他這是在做夢？

那眼前這個女子是誰？

崔蘅沒掙紮，隻直直看着盧淩風，後者愣怔半晌，慢慢松開了手，卻是一臉震驚的表情。

“……你是誰？”

崔蘅沒說話，盧淩風直接伸手就要扯他的面紗。但是不知想到什麼，他的手伸到一半又頓住了，他試探似的問道：“你到底……到底是人是鬼？”

崔蘅從床上爬起來，擡手想摘臉上的面紗，盧淩風卻急忙制止她：“不要！”

他将臉轉向一旁：“别摘……”

盧淩風幾乎已經有了一種認知，面前的人或許是鬼魂，他很怕她的面紗摘下來之後，露出的是那張躺在棺材裡的臉。盧淩風倒不怕鬼魂，但是他怕崔蘅的屍體，非常怕，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崔蘅愣了下，她最初隻是怕太突然，刺激到盧淩風，但是現在看來，他好像把自己當成鬼了……後來發生的事情讓崔蘅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這個時代——生于大唐這個時期的盧淩風，雖然看上去膽子大，但其實神經遠沒有她想象那麼粗壯。她為了讓盧淩風徹底相信她的死亡，讓他親眼去看了自己的屍體，卻沒意識到，當他親手掘了她的墳，又從墳中發現自己的屍體時，受到的打擊該有多大。

在這個時代，必是深仇大恨才會掘墳挖墓，盧淩風不能面對自己沖動之下做出的事，才會有這麼大反應。

她設的局竟然是令盧淩風心理防線崩潰的原因……崔蘅十分自責，她必須得讓他恢複正常才行。

崔蘅湊近一點，輕輕拉住盧淩風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面紗上。盧淩風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猶豫許久，終于還是用了力，把崔蘅的面紗輕輕扯下來。盧淩風幾乎用盡所有勇氣才敢去看她面紗後面的臉，好在露出的是那張他熟悉的臉，而非那張慘白的，發青的死人面孔。

盧淩風大大松了一口氣，他看着崔蘅的臉，許久輕聲問道：“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伸出手輕輕摸她的臉，然後疑惑道：“你臉上的傷疤怎麼也消失了……看來我真的在做夢。”

崔蘅看着他笑了笑，她臉上那道疤痕是用藥之後去掉的，那藥是師門裡的小師妹制作出來的，崔蘅覺得無事，願意做第一個試藥的人，沒想到真的有用。

崔蘅一直不說話，讓盧淩風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一件事，有人說，做夢夢到死人的時候，對方是不會說話的，他目前遇到的難道就是這樣的情況嗎？

可是夢境能夠這麼真實麼？他竟然能觸摸到實感。

“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盧淩風自言自語道，崔蘅見不得他如此，靠近了一點，擡手抱住他，盧淩風愣了一下，下一秒，用力摟住崔蘅的腰，他力道極大，崔蘅感覺自己幾乎要被他從中間勒成兩截。崔蘅閉了閉眼，将臉埋在盧淩風頸側，然後她聽到盧淩風有些哽咽的聲音:“……是不是知道我想你了，才入我夢。”

崔蘅的眼淚便控制不住了，一滴滴掉進他衣領裡面。盧淩風把崔蘅推開一點，擦掉她的眼淚:“你哭什麼？是覺得委屈嗎？”

崔蘅搖搖頭，盧淩風又道：“那你是來罵我的？我毀了你的墳，還以為你永遠不想見我了。”

他說這句話時，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崔蘅又搖搖頭，她見他哭時眉頭輕輕皺着，看起來可憐兮兮，忍不住湊上去在他唇角親了一下。盧淩風微微愣怔，下意識收緊手，欺身便吻了上來，他吻得很兇，不知是因為思念還是太痛苦，與其說吻，不如說是啃。崔蘅躲不開，被他按着又啃又咬，嘴裡很快蔓出血腥味。崔蘅聽他呼吸聲漸重，吓得急忙伸手推住盧淩風，不讓他再靠近——這人怎麼回事，一點都不怕的嗎？就不怕她是女鬼，竟然還敢近她的身。

盧淩風十分不滿，表情都皺起來：“為何？這是我的夢，我在夢裡都不能抱你了嗎？”

崔蘅努力平複着急促的呼吸，看來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再用鬼魂之說，就騙不過他了。

她轉身拿起桌上被熄滅的香爐，打開了蓋子，然後朝着香爐裡被香灰埋起來的香吹了兩下，那段香便再次燃了起來。袅袅香煙升起，崔蘅将那些煙向盧淩風的方向吹去，盧淩風皺了皺眉，還是不由自主吸入了那些煙氣，他很快便再次恍惚起來，盧淩風急忙伸手去抓崔蘅的手腕，但是并沒抓住，迷茫中，他好像聽到崔蘅說話了。

她說了什麼……

“新娘……返魂香……”

“……！”

盧淩風幾乎是從床上彈跳起來的，一睜開眼，窗外竟然天光大亮，盧淩風并沒有忘記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立刻去看案頭，那裡果然放着一隻銅制的香爐，盧淩風将香爐拿過來，打開一看，裡面隻剩下一對燃盡的白色煙灰了，而他好似夢中所見的什麼崔蘅，什麼女鬼……全都沒有！

盧淩風還記得這香是郭莊送進來的，立刻開始叫人。

郭莊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面走進來，一見盧淩風立刻開心地跟他打招呼:“中郎将！你睡醒了，看你臉色果然好了很多，崔右丞給的香真是管用。”

盧淩風頓了一下:“這香……是崔璋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