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遊俠在用通用語、低聲唱着精靈的歌，阿斯翠亞略加思索，閉上眼睛、假裝睡去，隻留一雙耳朵傾聽。但她得承認，僅是傾聽便能幻想出，阿拉貢面上是怎樣一副酸澀的表情。

貝倫與露西恩的後嗣，在唱着祖先遙遠的過去……

本該熟睡的弗羅多支起身子，他怕打擾到歌唱的人，可又實在好奇：“她是誰呀？你歌裡的女子。”

聽見這聲音，阿拉貢吓了一跳。他糾結一陣，才回答道：“這是露西恩之歌。”

“是個怎樣的故事？”

“這是個美好的故事，盡管它跟中洲所有的故事一樣，十分悲傷。”他說，“那精靈女子愛上了貝倫，一介凡人。”

“她後來怎麼樣了？”弗羅多隐約覺着，答案會是不好的。

對方久久地沒有回答，他隻能勉強聽出，阿拉貢在微微地搖頭、歎息——不，那不是歎息，他仿佛隻是在沉思。弗羅多不知道那風中的歎息是從哪來的，但他确實聽見了。

“她自己選擇了一種命運。最終在某一天，帶着與貝倫相伴所得的、極緻的幸福和美麗，她永遠、永遠地睡去。”阿斯翠亞緩緩睜開眼，“知道嗎，弗羅多？她是這世上最美的生靈——睡吧，這不會是永遠的。”

那霍比特人躺下了，卻仍舊帶着思考。從那三雙眼睛裡，烏鴉又瞧見了許多光亮，卻沒再沖動地飛下來。

“抱歉，我看到了一些私人的過去。”阿斯翠亞從樹上跳下來，沒發出任何聲響。

阿拉貢咕哝着，似乎說了什麼，最後搖搖頭。“很好的結局。”他說，“帶着回憶——如果精靈的愛人死去了，她們該怎麼辦？”他的聲音很輕，輕得不像是在詢問旁人。

“我并不清楚，不能欺騙您。”阿斯翠亞說着，在石頭上坐下來，“但我能做個類比。當然，我的類比也并不能代表所有精靈。”

“如果精靈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死去了，他們或許會心碎而死，但也可能，會帶着緬懷繼續活下去。雖然起初是悲傷的，但後來偶爾會有懷念的快樂，那快樂讓精靈以為，重要的人是始終沒離去的，不過是變成星星——”

她豎起手指，指指天空。阿拉貢擡頭去看，那兒一顆星星也沒有，就好像從未有精靈死去。

“但也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阿斯翠亞也放輕了聲音，輕得不像在回答。

“是什麼？”

“精靈會永遠愛着，跨過生死和時間——像崇山峻嶺。”

南北走向的風雲丘陵在陰雲下綿延，千百年未曾變過。北方王國的巨大瞭望塔僅剩殘垣斷壁，但它仍舊矗立在那兒，向着最遙遠的天邊……那被稱為“阿蒙蘇爾”的風雲頂已近在眼前，等待着旅者的登臨。

“我們今晚在此處紮營。”

等一行人登上風雲頂時，天色已暗淡下來。他們在西側找到一處隐蔽的窪地，窪地底部有個長滿茂盛青草的碗狀小山丘。阿拉貢将周遭觀察一圈，看見那精靈又跳上了最高處，她依靠在脆弱的石柱上，面色平靜。看來，她還并未聽到什麼危險。

阿拉貢解開包袱，将短劍與鋼刀分發給四人。

“你們都拿着，貼身佩戴。别亂跑，我要去周圍看看——阿斯翠亞待在上面，有事喊她。”

站在風雲頂上，四面八方遼闊的景象盡收眼底。大多數地方空曠又單調，隻有南邊遠處裝點着幾片森林，在遠處，隐約可見點點的水光。在南面山坡下，土色的古大道蜿蜒而去。東方，迷霧山脈蹲在那裡。

過了迷霧山脈，就是另一邊了。

精靈還想着那夜的事情。天空壓了一層陰沉的雲，大約又要下雨了。但風雲頂的上空、被風吹破了一個缺口，從那篩下一捧金色，和天邊、地面上的勾線顔色相同。

她看着天暗下去了，暗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黑。

憑着旅程的經驗，阿斯翠亞總覺得這世界落了雨。并非是現實的雨，而是曆史的雨。她看不見阿拉貢的身影了，但總覺得，那些勇敢而智慧的人類，踏在這片土地上，他們似乎自有獲得永生的辦法。

人類的時代即将來臨。或許已經來了，畢竟殺死惡龍的是人類，而非精靈，而非神明……在貝倫與露西恩的結局裡，重要的究竟是什麼？是難以抗拒的命運，還是她自己選擇的決心？

或許，當露西恩唱起悲痛的歌，她從曼督斯的納牟手裡，用真情換回了一種選擇的權利。

維拉之首曼威留給她兩個選擇：抛卻一切悲傷，去維利瑪與維拉一同生活，但貝倫因為是人類不能同去；或是與貝倫一起返回中洲，成為人類再一次生活，但她也将像人類一樣死亡，最終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露西恩選擇了第二種命運，于是他們在多瑞亞斯重生……

如果重要的是選擇，那“代價”就将有更文雅的名字。

“阿斯翠亞！阿斯翠亞——”

一片黑暗中，弗羅多朝着看不清的上方叫喊，希望精靈能立即出現。在風雲頂下，戒靈正穿越濃霧而來。它們的坐騎受山姆三人升起的火焰引導，鎖定了魔戒所在位置。

“先往裡面走。”他說完這句，端起了寶劍。

而精靈終于扶住他的肩膀，像是憑空出現的。

“它們想将我們包圍在頂上。背對背、靠成一圈，找機會突圍——山姆，去把火升起來！”她恨自己與精靈背道而馳的、遲鈍的感知，無法察覺戒靈的靠近，“它們怕火，手裡拿好木柴。”

山姆立即跑過去，稀裡糊塗地、将剛被撲滅的火又點了起來。

“這不是在給他們指路嗎！”梅裡叫到。

“阿拉貢在哪？”

阿斯翠亞沒有等到回答。她身後的霍比特人警惕又沉默，似乎忘了呼吸。但很快，驚恐便蓋過了沉默。從他們瞪大的眼睛裡，她看見風雲頂的邊緣攀上一個陰影。

接二連三地，那些黑影像死去的太陽一般，從山谷的邊緣緩緩升起。它們慢慢長大，直至與遠方的山峰重合。毒蛇的嘶嘶聲從那虛無的面孔中傳來，戒靈逐漸列成一排、緩緩靠近，帶着尖銳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