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準備。”阿斯翠亞又走向窗邊,聽外面的聲音。布理依舊很安靜,就好像所有人都被戒靈口中吐出的、有毒的“黑息”給迷倒了,陷入無可救藥的病裡……“閣下可知道、甘道夫現在在哪?”
阿拉貢沉默片刻,沉重地搖了搖頭。“自從我們在北方平原分别,甘道夫隻身前往艾辛格後,我就失去了有關他的所有消息。他肯定是遇上了棘手的事,除非大敵親自出馬,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别的事能拖住他。”
“但他總會在某個重要時刻重返,帶着響亮的雷聲,從兜裡倒出一堆重要的訊息。”精靈擰着眉,語氣認真,盡管她的話語聽起來、那樣像一首童話的詩,“這或許就是巫師的偉大之處。”
兩人不再交談,屋内隻剩睡眠中的呼吸,以及蠟燭燃燒的聲音。皮平所做的定是個好夢,他砸吧着嘴,偶爾吐出“一品脫”一類的詞語……忽然,精靈從風中捕捉到了一絲異響。在布理的西大門,一扇厚重的木門被鐵騎踏碎。
馬蹄的聲響密密麻麻,如同在布理又下了一場寒涼的雨。
“你去哪?”阿拉貢察覺到精靈的異樣,連忙詢問道。
“去确保它們的确不敢輕舉妄動。您放心,在它們的眼中,我并非是生命。于是,我絕不會被察覺……甘道夫大約對您提及過。”
“不。注意安全。”阿拉貢思索片刻,秉持着對精靈的信任、收回了腳步,他微笑道,“請别再用‘您’了,我早已見識并接受了精靈的傲慢無禮。”
阿斯翠亞應下了。以及,她不認為“傲慢無禮”與萊戈拉斯有關系。
無邊的黑暗終于翻起一波光明,黎明的光線拂過山脈時,窗外的樹葉上、挂滿了昨夜未幹的雨水,濕漉漉得像小鹿的眼睛,弗羅多在此時驚醒。夢裡的騷亂都遠去了,他隻聽見院子裡的公雞在精力充沛地啼叫。
神行客已拉開窗簾,若有所思地半靠在椅子裡。寒風湧進來,精靈不知所蹤。
阿斯翠亞此時正靠在霍比特房間的窗框上,聽着樹上的畫眉鳥談話。窗戶在昨晚被全部撬開,破碎的窗扇此時正像蝶翅一般、搖搖欲墜。幾張為霍比特人量身定制的床鋪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刀痕。被褥與枕頭中的棉絮像鮮花似的迸開,又成為最輕的血液、緩緩落下。
幸好他們更換了房間、做好了掩護,否則,後果将不堪設想。
事實上,昨晚的阿斯翠亞是帶着私心的。她原本隻想守在樓梯上,确保戒靈不會想去最高的房間排查。但後來,她莫名想接近那些因撲空而苦惱的家夥。她想讓它們再吐出些黑息,把她迷進一個夢中,再仔細瞧瞧那些夢裡的東西。
是未來嗎?不要是未來,但如果那真正是未來,阿斯翠亞渴望看一些、再多看一些,不管會不會有代價。她忽然意識到了預言未來的迷人之處,那些并未按過去的軌道行走的、意料之外的、幾乎被認為不可能發生的死亡,或許……能夠被改變?
但未來是既定的還是可變的?是可以走向别處的,還是終于要步入正軌的?主神向她揭示的是一種定局,還是一種可能?是要讓她知曉,還是要讓她痛恨?
可以被動搖的,是否不可被稱作未來?
戒靈與阿斯翠亞擦肩而過,她感到頭腦眩暈,卻無法睡去,那極其渴望的夢境飛走了,她抓不住的。她可以痛恨嗎?恨自己像個幼稚的孩子,無法掌握自身的能力。恨主神寫好了每個命運,把選擇權抓得緊緊的——諸神在上,她說了胡話。
是黑息的作用,一定。
弗羅多幾人整裝待發時,精靈正在馬廄給僅剩的那匹小馬駒梳毛——其他的馬匹和牲口都一概不見了,被吓跑了、或是遇難了。
清晨的客棧甯靜得像是無事發生。但那四個霍比特人顯然已見識了房間内的景象,此時的面色都不太好,像是過期發綠的奶酪。弗羅多瞧見那匹小馬,激動地跑上前。
“謝天謝地,他還在這兒。這是個奇迹。”
“或許是他與我相伴太久了。”阿斯翠亞說,“前路崎岖難行,需預備些幹糧物資,但我們隻剩這一匹小馬駒了。要是仍有時間,我們可以從布理再尋找一些——我想,比爾·蕨尼會樂意平價賣給我們一匹的。”
她接着問:“我們仍有時間嗎,阿拉貢?”
“要是再等上一陣,我們就無法從鄉野離開,隻能走大路了。否則布理會有一半的居民尾随我們,看看我們到底打算做什麼,是不是預計着擾亂他們的田地。”
大路并不安全。
“不,我們步行,這可以的。”弗羅多垂着頭,像是在和自己說話。随即他又轉向山姆,叫他重新規劃下行囊,“我們該走了,梅裡,皮平——我想我們是時候分别了,你們留在客棧,或許還能替我們——”
“沒門兒,弗羅多!”皮平意識到失言,趕緊将嘴捂住了,“我得看着你到幽谷才行。到那時,或許我還不會離開,或許我要看着你、直到你返回夏爾為止。”
“我得說,我現在清楚這件事有多危險了。”梅裡向下壓着嘴角,像是要宣布什麼不好的消息,“但正因為危險,霍比特裡派出你們兩個代表是遠遠不夠的,我說,或許得四個。”
看着熱淚盈眶、勾肩搭背地圍在一起的四人,阿斯翠亞深受感動,但這畫面越瞧越像樹根上碰頭的蘑菇——唉,她忍着笑意、别開了臉。
“路上再抒情吧,孩子們。”精靈做了個“請”的手勢,決定了要走在最後。
餘下的衆人一愣,但随即意識到這是正确的!前半句是正确的,後半句也是正确的。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的年齡、都不可能超過阿斯翠亞的年齡的一半,但他們卻始終将她認作是同齡人,盡管她是在夏爾、看着他們從青年時期長大的。
“她可從來沒叫過我們孩子什麼的。”皮平嘟囔道,感覺怪别扭。
“這個嘛,我年輕時曾被她叫過。”弗羅多走在中間,噗嗤一聲笑了,“而我意識到,我也可以管你叫孩子,皮平。”
布理外的荒野顔色駁雜,秋日的黃葉還在地上鋪着,有些褐色的、風幹了的枯葉還在枝頭搖擺,像某種靈巧的鳥類。另一邊的深綠已做好了入冬的準備,白雪和寒霜不會傷害它們分毫,那些常綠的葉片像群山一樣安然不動。
他們定要走上很久很久,将不可觸頂的天空從蒼白走到青綠,将擦肩而過的風從幹燥走到淩冽——等到了風雲頂!再到幽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