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無法挽回,山姆。”弗羅多也是在說出這句話後才明白,不可挽回的分别有很多。他悲傷地看了會兒地闆,才又緊盯着山姆,“我必須離開,但是——”
“你如果真的關心我,就會守口如瓶。知道嗎?如果你沒嚴守秘密,哪怕洩露了半點風聲,那我就希望甘道夫把你變成一隻癞蛤蟆,再讓花園裡到處都是草蛇。”
結局似乎很明朗了,弗羅多“威脅”,山姆驚恐,而甘道夫“懲罰”園丁與他的少爺一起上路。而精靈靠坐在桌上,臉上的陰雲濃重,她翻着懷表,總覺得遺漏了什麼。
“戒指的消息傳了多遠?那黑騎士,甘道夫,那黑騎士是從何而來,支持哪一方?”阿斯翠亞關上窗,那充斥着激動和歡愉的室内又變得一片寂靜,“如果它是人類……大敵手下的人類,是什麼?”
甘道夫的眉頭漸漸打成了結,他随後堅定道:“我得去見本道的領袖,他兼具博識與力量,相信我,他一定知道該如何做——我們在布理鎮的躍馬客棧碰頭”
“您去艾辛格?”早在幾十年前白道會解散後,白袍巫師薩魯曼便對那處宣誓了主權。
“沒錯。”
直到在隔天走出霍比屯,弗羅多還是對兩人的對話感到疑惑,尤其是對阿斯翠亞所說的、大敵手下的人類,這話聽起來挺奇怪的。但第一次聽見時他沒去探究,是由于他在考慮如何隐蔽的離開夏爾。
他本打算将袋底洞賣給薩克維爾-巴金斯家,賣給觊觎這房屋已久的洛比莉亞大媽,再假裝自己要搬到雄鹿地去住,但阿斯翠亞一聽說弗羅多有這個想法,就立刻将他拉到了寫字台。
她從旅店取回了所有行囊,包括自己這麼多年來收集到的金币财寶。在弗羅多迷惑的注視下,精靈将它們一股腦地倒進了袋底洞的安全箱裡——之前戒指就呆在那裡。
“我會幫你找個借口,讓你不用賣掉房子。但你要是一定想賣,還是賣給我吧。”阿斯翠亞指指箱子,示意他數數錢夠不夠。
“為什麼……有這麼多?”
事後弗羅多明白了,這精靈在外遊曆了近六十年,掙了人類半輩子的積蓄,那想必是多的。此舉過後,阿斯翠亞便立即騎馬趕去雄鹿地,替他在那邊找個合适的地段,宣傳他要尋個地方隐居的消息。
消息傳得很快,快到梅裡還在家中午睡,白蘭地鹿家的小輩(比梅裡更年輕的可不多)就來敲窗戶了。他聽見消息大吃一驚,立即去找皮平,隻是這些事,阿斯翠亞、弗羅多與山姆都暫時不知道。
三人隻在白天行路、不走大道,于是行蹤隐蔽,行程也格外緩慢。即使弗羅多對鄉野的偏僻小路極為熟悉,也不能将速度提高多少。偶爾能碰見夏爾的熟人,弗羅多便又得花上一段時間解釋、自己要搬到雄鹿地去,精靈是來幫忙搬家的,而山姆将繼續做他新花園的園丁。
“那袋底洞呢?”
“袋底洞嘛,它還好好地待在那兒。”
由此一來,巴金斯家富可敵國的傳聞便顯得越發真實了。
“大敵手下的人類是什麼,阿斯翠亞?”
深綠色的森林裡,山姆背着比自己還高的巨大行囊,動了動耳朵。他沒去打斷兩人,一方面是等着聽故事,另一方面是,這一天一夜已使他想明白了:阿斯翠亞跟蒲爾斯達分明就是同一隻精靈,叫她什麼她都答應的。
“蒲爾斯達是我的母名,而阿斯翠亞是賜名,從前的親友稱我後者,而最近的朋友叫我前者。”長滿綠草的小徑上,精靈牽着棕色的馬匹,并未回頭,“但你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山姆。因為我有預感,我們會做很久的朋友。”
山姆被驚得睜大雙眼,他去看弗羅多,卻隻得到一個聳肩,和一個無奈的笑容。他家少爺像是在說:“我就說,精靈能聽見人的心聲。”
“那、那很好!”
“你還沒說呢,那些人類。還有甘道夫要告訴我,可你卻給攔下的那些故事。”弗羅多将木棍做的登山杖戳進地裡,笑道,“你得全部告訴我,阿斯翠亞,我知道你是最好的精靈了。”
走在前頭的人嗤笑一聲,擡頭看了眼天色,她說:“謝謝誇獎,巴金斯先生。但天快黑了,我們最好抓緊找個地方落腳。等找到了,你們就盡管聽着吧,無論如何都聽不完的。”
“嘿,再好不過了!”山姆說得真心實意。
憑着弗羅多的指路,三人快速穿越了森林。等視野終于開闊,首先闖進眼裡的便是的一片田地——麥田挨着玉米地,青黃相接,翻湧着成熟的氣息。此時的太陽已向下沉沒了三分之一,天邊是落日的橙黃。
阿斯翠亞首先一個跑下山坡,牽着小馬,走在被踩得堅實的田埂上。弗羅多緊随其後,馱着第二重的包裹,而山姆走在最後,邊走邊評價田間稻草人的裝束。忽然,精靈意識到,她聽不見最後的腳步聲了。
她回過頭,恰好,弗羅多也看向後方。
在他們的注視下,山姆緊緊攥着木杖,抿着嘴,臉上憋得通紅。他的背後是整個霍比屯,平原、山丘、森林……遠不止青綠兩種色彩。三人各有各的思緒,于是在不約而同地,帶着自己的思考靜默了許久。
“就是這兒了。”
“是哪?”
“隻要我再邁一步,這就是我離家最遠的一次了。”落日餘晖下,山姆擡起頭,笑得勉強。但他一擡起頭,就看見前面注視自己的兩人,看見他們伸出的手,又看見遠處深藍的天空,銀灰的山頂,棕褐的土地,青白的石頭……
“來吧,山姆。”
“走吧,往前走——”阿斯翠亞在原地等着,等到兩隻霍比特人經過自己,走到了前頭。她像曾經那些、把自己推出家門的人物一樣,朝兩人的背上輕輕一推,“就當是一場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