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
會議室裡的暖氣開得很足。
韓绛紫手掌虛握成拳抵着下颌,食指關節頂住人中,神色不明。
她轉了轉手腕,擡眼時目光掃過衆人,正在彙報的開發部部長額頭立刻滲出冷汗。
“讓你們在内部辦個海選,這種水平也敢拿給我看?”
她屈指叩了叩桌面,手指素戒磕在文件扉頁上讓所有人心頭一顫。
室内氣壓極低。
韓绛紫很難不頭疼。
璀璨規模不大,核心團隊包括制作人、錄音混音師、母帶處理師,要求能獨立完成專輯制作,這些是技術崗位。然後還有行政、财務、市場等支持部門。
如果公司主要做錄音和混音,那不需要太多人。
但璀璨還涉及藝人經紀、版權管理、現場演出支持等,人力成本大大增加。此外,宣發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初創時,韓绛紫背負着整個團隊的生計,而璀璨像風雨中的小舢闆,老員工都怕工作室哪天就撐不住了,每天抱着上最後一天班的心态協同作戰。
可奇的是,這艘小船非但沒被市場沉沒,反倒掙紮着靠岸開始盈利了。
所以老員工個個都打心底服她。
有才華的人鋒芒都太盛。
韓绛紫身上就有股真夠人受的銳氣。
她年輕氣盛反倒成了魄力,訓人時的盛氣淩人成了雷厲風行。
背地裡都達成共識:韓绛紫不看好的東西,趁早别折騰。
這次吉他樂隊選拔堪稱災難,吉他作為主奏的配置本就難度大,業内能借鑒的案例稀缺,結果這部分的負責人還夾帶私貨,選上的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韓绛紫擔心拼不過田家。
因為田家把逢宣這個頂流招緻麾下。
實力差距太大了。
現在,韓绛紫有一步險棋,在想要不要走。
手機在此時震動起來。
“韓總……“助理小宋剛要伸手去攔,卻見那隻瓷白的手已經抄起手機。
韓绛紫擡手示意自己接個電話。
小宋看見她,卻在瞥見來電顯示的刹那,眉心極輕地松了松。
備注是Yellow。
鎖屏讓衆人眼珠子差點脫眶。
他們何曾見過這位活閻王用某個男人當壁紙?
“什麼事?“韓绛紫聲音淡淡,繃緊的太陽穴奇迹般松懈下來。
聽筒裡傳來刻意壓低的男聲:“我在中心醫院……”
她起身時帶倒了真皮轉椅,卻顧不上扶,長腿一邁就跨到了落地窗前。
“出車禍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早說?”
韓绛紫話音頓了頓,“我是說,你有沒有事。”
這句責備的話出口就變了調,驚得高管都懷疑她被奪舍。
滿室高管愕然擡頭,正撞見她向來冷靜,連領帶夾都随急促呼吸簌簌發顫。
“等着,二十分鐘到。“
切斷電話,韓绛紫抓起椅背上的羊絨大衣,手工小皮靴在地闆上拖出刺耳摩擦聲:“肇事車輛呢?報警了嗎?醫生怎麼說?”
電話那頭,馮半見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不知所措。
他擡頭看了眼對面西裝革履的男人,覺得自己像個翻版。
韓绛紫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轉身抛出公事公辦的語氣:“各組收工。”
衆人面面相觑。
小宋看着老闆風卷殘雲般消失的背影,忽地想起上星期打掃時,在頂樓休息室發現的那盆生菜苗。
午休時同事們發現韓總老在工位與茶水間之間往返,據說伺候那盆菜比自己還上心,每隔兩天就要澆水、記錄高度。
這樣的盆栽種菜第一人,也會放下身段安撫人嗎?
消毒水的氣味很難聞。
坐在急診室外的金屬長椅上,馮半見盯着正被護士包紮腦門的穩重男人,腕間表盤裂成蛛網狀,剪開的西裝外套露出帶血漬的绀青色襯衫。
剪裁更合身、氣質更矜貴。
那截血迹讓馮半見喉嚨發緊,他低頭看自己同款襯衫。
是淡藍色的。
此刻馮半見什麼也幹不了,隻能攥着鑰匙牽着狗,等能主事的人來處理這事。
“你家長還有多久?”男人倏地開口,微彎着腰,格外的沉着從容。
馮半見光是看表情就知道了。
他遛狗遛到了琴行,不小心被車撞了,他怕嚴重了影響調琴,就答應去醫院。
本來他得自己排隊挂号的,可這人明顯能看出他智商不夠數,一一給他辦好,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剛剛聯系了家長過來。
但實際上,賣身給韓绛紫不止他,還有肉松。
他們都歸韓绛紫管。
韓绛紫是在推開急診玻璃門的時候,跟代郁撞上的。
護士用鑷子夾起酒精棉,觸到他眉毛旁血痕那會兒,他下意識偏頭,視線在空氣中短兵相接。
她是用跑的,小皮鞋在瓷磚上敲出清脆聲響。
有那麼幾秒,代郁瞳孔驟縮。
看着她徑直掠過自己停在金屬長椅前。
交錯瞬間,衣角拂過他的手背,悄然無息。
韓绛紫卻先俯身替馮半見檢查一遍,膝蓋暫時使不上力,但外傷不算嚴重。
馮半見看到她一切慌亂都安穩下來。
她不太會安慰人,更說不出責備的話。
最後隻往他淤青的膝蓋吹了吹氣。
濕潤的熱氣鑽進皮膚,在他身體顫抖的那一刻,說:“你的事我必須第一個知道,聽懂點頭。”
腔調頗有深意。
馮半見順從地點了點頭,發絲跟着上下晃。
他這乖得很,可韓绛紫留意在餘光裡,知道其實他沒那麼聽話,這麼積極就是他不想被她看出這一點,不想讓她覺得他是闖禍精。
年齡不大,沒讀過什麼書,占個腦子不好,再懂事、再能幹、再會照顧人,也難脫他那個思維的稚氣,總想表現得很成熟。
說白了,還是孩子氣,在這種小事上表現自己。
本來應該是有些不倫不類的,可他的度把握得挺好,在韓绛紫看來,就隻剩下惹人疼愛了。
“汪嗚!”肉松叼着牽引繩結蹲坐在韓绛鞋邊,蓬松尾巴打着轉兒往她這邊挨。
韓绛紫撸了撸狗子綿軟的頸毛,又逮着馮半見亂柔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