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台。
逢宣正在接受采訪,媒體問及他最喜歡的歌手。
以前都把口罩焊在臉上,這次演唱會直接素顔上陣,更狠的是現編現跳,跳完演出服都濕透了。
他的回答并不帶猶豫:“無名。”
話音剛落,舉着錄音筆的記者險些沒拿穩。
五年了,連八卦論壇考古貼都不再讨論的名字,此刻卻像枚生鏽的釘子紮進所有人耳膜。
“您是說……五年前突然消失的那位?”記者聲音劈了叉。
“對。”
逢宣微一颔首道:“我跑遍全城音像店,最後在鼓樓西街的二手小店淘到她最後一張黑膠。老闆說那是非賣品,我免費幹了半年才拿下。”
“你們找她五年,我找了十年。”
散場的嘈雜聲依舊此起彼伏,襯得後台裡格外寂靜。
當逢宣說他找了無名十年,韓绛紫的瞳孔隻微微震顫了半秒,像是蜻蜓掠過結冰的湖面,随即又恢複成那種霧蒙蒙的灰調。
十年前那會兒,她隻跟一個網友讨論過音樂。
但那都是老黃曆了。
周圍人爆發出一小片驚呼。
“這可太古早了!”
“她的黑膠都絕版好久了!”
“沒想到逢宣還是無名的小迷弟。”
“早八百年就隐退的無名,現在連人影都找不着。”
掠過無數晃動的後腦勺,兩道視線蓦地相撞。
韓绛紫視線漫無目的地遊弋到逢宣身上。
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默劇。
逢宣的歌沒有刻意模仿,卻處處透出她的影子。她很早就知道有這麼個人,但壓根沒當回事。
結果人家越混越出席,這次還主動約她見面。
這就是他說的她會感興趣?
面對鏡頭,逢宣中指與無名指松弛蜷曲,其餘三指,使掌心朝向左前方傾斜。
那是個很危險的動作。
這個手勢,終于讓韓绛紫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很幽深,也很尖利,散着漫不經心的掩飾,滋長帶毒的刺似要将他看穿。
人群散去,隻剩三人。
牆角未關的氖燈紅燈明明滅滅。
“無老師,這是我的誠意。”逢宣拿出一張保存無損的黑膠唱片,塑封邊緣還有當年的親簽。
他兩隻手都在顫抖,好像根本沒察覺她的反應。
韓绛紫表情淡淡,卻沒能躲開他驟然發亮的眼睛。
那裡面躍動的狂熱,眉裡目間都像摻了過期的動物奶油,變質的腥臭,惹人生厭。
那個男服務生,應該說他是逢宣的助手,當上他的嘴替:“在你不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你……的歌,希望你能給他一個回應。”
人為什麼會長嘴,這個問題在緘默時有了頭緒。
韓绛紫總算掀起眼皮,目光掠過逢宣發紅的耳尖,落在二十米外虛掩的安全門上。
這回沒想着跟他談簽約的事,但手指已經将那張唱片翻了個面,“調查我?”
他終于讀懂了她轉身瞬間的口型。不是“謝謝”,是“抓到你了”。
卻莫名覺得兩人就像是親昵的戀人一樣。
隻是這個戀人看他的眼神總覺着隔了層磨砂玻璃。
“怎麼會。我不是那種人。”
逢宣還沒反應過來,手心就被塞了張演唱會廢票,那股微涼的溫度也瞬間消失。
“看來當了大明星,人都變善良了。”
帶刺的語氣之下顯得有些刻薄。
那句大明星讓逢宣愣住。
有那麼一秒,他以為自己有機會。
不過他安安靜靜什麼也沒有說。他不認為韓绛紫說這句話有什麼問題,這個稱呼也沒有很難聽。
畢竟,是他先遛了她。
成年人的聚散本就明碼标價。
連客套話都省了。
兩人仍對視着,韓绛紫在這個時候突然拿起手機撥打号碼,黏糊勁兒跟剛确定關系的毛頭情侶沒兩樣。
她看他的眼神有那麼幾分戛然而止的灰霾。
逢宣心口突然跟紮進玻璃碴子似的,火燎地疼,原本餓到不行的胃突然沒了進食的欲望,他看向韓绛紫,“馮半見是嗎?他不是那塊料。”
韓绛紫聽電話的動作微頓,隻回了句:“少管我。”
這是要鐵了心養馮半見的意思。
也是讓他别多管閑事的意思。
餘下的話像團爛棉花堵在喉頭。
和逢宣預想的一模一樣。
那位祖宗沒由着他扯,直接自個兒走了。
韓绛紫之所以對逢宣這個人有好感。
更多是感覺他對創作的熱情像曾經的自己。
現在那點好感也耗盡了。
回别墅的路上,她盤算該怎麼利用當下這場輿論造勢,心事重重地地停穩車後才發現,坐在副駕上的男人早就睡着了。
入目是他蓬松松的發頂。
馮半見長了一張野性十足的臉,成年後已顯露出桀骜骨相,隻是年紀在哪兒,未經世事的眼神透亮得跟玻璃球子似的,形容不出的反差感,足以讓女人卸下心防。
此刻他歪着頭倚在座椅裡。
發梢被滲進車内的風微微遊弋,眼窩下兩片陰影恍若無數蝴蝶振翅欲飛。
多好的契機。
韓绛紫根本招架不住。
她擡起手,指尖懸在将觸未觸的鼻尖位置。
他睡着時抿起的嘴角透着稚氣。
指腹最終落在鼻梁那道挺括的弧線上,勾得人心裡發癢,偏偏本人毫無察覺。
硬實的觸感攜來灼燒感,正要縮回時,他遽爾眼皮突突跳了兩下。
韓绛紫僵在半空,卻見他隻是側過臉,将半邊睡顔更深地埋進陰影裡。
睫毛蹭過她的指節。
癢得她食指都麻了小半截。
十指連心,心髒跟放了小煙花似的,噗噗地直跳。
齒尖拿捏着分寸咬在他的鼻梁骨。
描摹,輕輕重重,最後是來來回回地碾磨。
癢。
不知道睡了多久,馮半見被一陣生理上的癢從深度睡眠中醒來。
意識歸位,頭腦昏沉。
他嗅到茉莉香混着體溫的潮氣,眼罩内側細密的刺繡花紋正輕輕舔舐眼皮,由黑色的、镂空的孔洞裡窺見一隻瓷白勻稱的手。
指節勾着蕾絲绲邊緩緩拉拽。
最後一縷光被剝奪時,他感覺到側頸泛起戰栗,當吐息拂過皮膚,被遮蔽的視線反而令聽覺無限放大。
有人正——
用唇齒間的力度失控,在頸側烙出齒痕。
是在卧室嗎?
“唔……”突襲的觸碰,他一動不敢動,竟然小狗般短促地哼唧了一聲。
肌肉紋路隆起,青色的脈搏突突律動。
陌生的痛和癢無從動脈當央鋪展,自下行延燒。
不隻是正被咂咬的喉結,胸膛不受控地繃緊,肌肉記憶早已替他作出抉擇。
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已先于大腦完成應激反應,在血管裡回沖,亟待獲釋。他指節捏得發白,瀕臨斷裂,恍惚地調整防禦姿态,牽動起皮下更為劇烈的顫栗,“癢……”
突然,那隻手裹挾着風聲扇在飽滿胸肌上。
一道專屬于韓绛紫的、淡然的嗓音,以無情無緒的語氣攪動薄弱的氣流。
“心跳很快。”女性手指撫平他襯衣上每處褶子,強行壓壓實,勒令他:“你這裡還好嗎?”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韓绛紫是懂他的軟肋,知道如何讓他繳械投降。
耳朵裡隻聽見了最後幾個字,馮半見臉上表情有片刻的卡頓。
像是經她提醒讓他身體微微前傾,才後知後覺地拼湊起相關語言,擠牙膏似的支吾着回答:“不、不太好。”
看似扭捏的表層下,地火噴薄,像座休眠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