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在他面前失态了。
還是因為同一件事。
鄭瀾有些懊惱,覺得自己很不争氣。
過了會兒他重又回來,徑直走向了她。邵昱年俯下身子,帶着蒸騰的熱浪襲來,伸手繞過她的耳後,扯開她頸後的繩結再輕輕一拽,脫落的圍裙在他手裡被揉成一團。
“等會兒把藥膏抹上。”他走出兩步,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從褲袋裡摸出剛買的燙傷膏遞過來。
剛剛一瞬間灼人的熱氣和他清淩淩的冷靜相斥又相融,周圍的溫度好像忽然正常了不少。
之前他沒問,她也不提。
但這回鄭瀾終于沒忍住:“高鐵上的事……讓你見笑了。”
邵昱年整理貨架的動作微微遲滞,但沒有回頭:“人在難過時,有權利用任何方式處理情緒。”
他指尖劃過鐵觀音茶罐,聲音像環島路上的晨霧般輕緩。
鄭瀾怔了怔。
從别人口中聽到“難過”兩個字,還是挺别扭的。
分手這件事,她從到到尾都灑脫利朗,不掙不纏,周圍沒人不歎她拿得起放得下。
至少在面上,她做得滴水不漏,其他情緒就留給自己慢慢消化處理。
把自己從往事的泥沼裡拽出來并不容易,鄭瀾不斷練習,卻也總在跑神。
燙傷的代價有點慘重,她決定不能再重蹈覆轍。
于是和邵昱年強行聊天成了她保持清醒的重要方式。
鄭瀾自揭老底:“其實我也是明大畢業的,我17級。”
邵昱年點着頭:“唔,我16級的。”
鄭瀾:“你也沒比我大多少,說起話來卻老成得很。難道是因為讀了博士,所以這麼深刻?”
邵昱年:“……”
他重新打開萃取機,片刻後,骨節分明的手推來一杯顔色鮮亮的西柚汁,玻璃杯壁外凝着細密水珠。
“哭太多會影響身體pH值。”
邵昱年的目光穩穩托住她微腫發紅的眼尾,聲音淡靜,話語間卻點到即止,分寸感拿捏得極好,一點也不越界。
鄭瀾低頭咬住吸管,喝了一口,酸。
擡眼時,她才讀懂了他的目光,不禁冤屈地叫起來:“我沒哭,眼睛是因為昨晚熬夜補美劇才腫的!”
邵昱年的嘴角終于忍不住勾起了弧度,一失手,糖漿泵直接按到了底。
他有些沒好氣地看着貼着微糖标簽的杯子,抿緊了嘴唇别過頭,将整杯茶丢掉。
他替她端起那杯西柚汁,“那你去隔壁歇會兒,有人來了我再叫你。”
眼見鄭瀾磨磨蹭蹭地沒動彈,邵昱年幹脆單手指尖推扶着她的肩膀,又替她拉開了中間那道玻璃門,連人帶茶整個送了進去。
“喂喂!你這樣我怎麼學得會嘛!”她拍着門假裝抗議,饒有興緻地看着男生朝她皺着眉搖了搖頭。
忽然一個歡欣鼓舞的聲音傳來:“學不會你就好好賣花啊!”
秦桃不知何時推着一大車玫瑰花進了花店,額上的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流,人卻精神極好。
“這幾天明市要搞旅遊節,遊客會很多,”她興高采烈地撫着新進的花,“再連上520、521兩天,拍照的美女,過節的小情侶,最近花店肯定大賺一筆。
“我想好了,你帶着花去海邊賣,我在店裡賣。”秦桃挑了一個大小合适的花桶,把各色玫瑰往裡放好,推到了鄭瀾腳下,“去吧!這會兒已經過了最熱的時點,沙灘上的人應該要多起來了。”
明大北門就是一片著名的遊客沙灘。
細軟的沙被陽光曬得松軟,哪怕隔着鞋底也能感受到溫熱的潮氣,天氣好的時候,海水總是令人驚豔的藍。
秦桃料得沒錯,人确實慢慢多了起來,成群結隊的漂亮女孩舉着手機拍照,走幾步就能碰上拍婚紗外景的新婚夫婦。
花賣得還算順利。
夜色漸垂,沙灘漸漸冷清。
過了午夜的玫瑰和過了期的愛情一樣一文不值。鄭瀾索性尋了塊淺礁石,抱着花坐下,霧蒙蒙的眼睛望向一片漆黑的海面。
海水退潮了,連浪聲也越來越遠。
讀書時,鄭瀾偶爾會在晚課後來這裡漫步,沿着步道走幾個來回,疲憊就能被海浪聲卷走。
今夜好像不太奏效。
她又想到蔣铖了。
蔣铖其實已經很久沒送過花給她,某些特殊的日子,他更願意帶她去家高級餐廳享受。鄭瀾想起他曾經還會把自己最喜歡的花瓣鋪了滿床,執着于抱她一步步走向花瓣中央輕輕放下,而後輕喘着俯下身與她鼻尖相碰。
喜歡嗎?他微笑着眨眼。
她欣喜地點了點頭。
然而第二天花青素褪了色,整個床單全是星星點點的紫紅,慘不忍睹。蔣铖賠了酒店三百塊,鄭瀾則尴尬地扭過了頭。
鄭瀾在海風中猛地一激靈,從回憶裡驚醒。剩下的花是賣不完了,她煩躁又幽怨地瞧着最後幾小束玫瑰,在心裡點起了數。
“這花,可以送給我嗎?”
一聲随性懶散的低語在鄭瀾背後乍然響起。
她一驚,回頭瞧見一個高瘦的身影站在側後方不到半米處,背光的角度看不清來人的臉色。遠處的射燈打下他巨大的投影,完全覆住了她。
鄭瀾心頭一緊,嗖地站了起來,懷裡的花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