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李家在瘦西湖畔設賞梅宴會,長姐姚雪竹意外墜湖,得李家長公子相救。入夏時姚雪竹嫁入李家,婚後李大人升官,舉家搬去杭州。
長姐信中稱一切和睦。
直到除夕前,李家通知姚家去杭州參加葬禮。
素來身體康健的長姐,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
侍女秋意,彼時還叫做翠屏,因悲傷過度,随着主子去了。
杭州城罕見地下起鵝毛大雪,那一年出奇的冷。
應雲瑛哀求,李家松口,允許姚家将姚雪竹遷回揚州安葬。
去年清明,姚重與雲瑛惦念長女,冒雨親自掃墓,在姚雪竹綠草葳蕤的墓前,看見李家人口中死去的翠屏。
她跪在大雨中,淚水凝在臉上。
一字一句,說出姚雪竹死去的真相。
“姑爺在二公子房中發現小姐的繡帕,自此冷落小姐,揚言要休了她。下人見此也處處苛待,隆冬臘月屋裡連塊炭都沒有。他們還關着奴婢,不許奴婢寫信通知老爺夫人,硬生生将小姐拖出病來,好解決這樁隐私……”
“其實小姐在李家過得一點也不好,長公子偏袒妾室,很少回正房。二公子從京城回來後,見小姐遭姑爺不喜,便帶着他的族兄,經常騷擾她,欺辱她……”
“都怪奴婢沒用,要是奴婢力氣大點,打得過看守的人,小姐也不會活活病死。”
因果報應,去年李大人貪腐建堤款,在牢中還沒熬到入京審訊,病發咽氣。
樹倒猢狲散,太子不敢觸及陛下底線,且京城距離杭州遙遠,鞭長莫及。李家子孫也沒有出息的,流放途中病的病,死的死,徹底衰敗。
她以為姐姐大仇得報,父親說那位族兄也死在前往嶺南的路上。
他竟然沒死。
他竟快意如常,毫無負擔活着,甚至倨傲到敢妄想娶她為妻,同床共枕安睡在她身旁。
“小姐,李欽會不會認出我?”
秋意後怕,咬得嘴唇發白,眼睛一直往窗縫裡瞟。
即便沒認出,李欽惡名在外,今日這場鬧劇也不好收場。
果然,未駛出坊門,馬車被迫停下。
“來人,将姚家的奴婢帶下來。”
聲音清泠如冰河,威嚴天成,不容抗拒。
官差聞令,敲了敲車壁,催促姚雪喬放人。
她心一橫,與其被李欽纏上,不如和裴承聿到審刑院走一趟。
至少讓李欽知曉,秋意涉及審刑院的案件,他不可從中阻撓,更不能對秋意動用私刑。
可有一點要擔心,聽說裴承聿審訊嚴苛,手段慘不忍睹,在他手底下沒有撐過三日的罪犯。
能和秋意牽扯上的案件,大概隻有所謂的江淮運河竊賊案。
賊喊捉賊,他莫不是已經猜到短劍在她手上,以秋意做要挾,逼她物歸原主?
“郡王,秋意身上有傷,可否讓她乘着我的馬車去審刑院?”
秋意不知道那晚發生的事,如此最好。但她此刻心神紊亂,說話七零八亂,沒準會被他拿住錯處做文章。
姚雪喬撩起車簾,望着他問詢。
可裴承聿居高臨下坐着馬背上,隻平靜道:“姚小姐乃姚大人千金,應當顧全家族顔面。”
見姚雪喬沉默,他又道:“還是說,姚小姐認為,審刑院的人馬護送你們主仆候審,更為風光?”
“不是,我隻是……”她慢慢閉嘴,多說無益。
眼前人是裴氏的嫡長公子,生母更是深受皇帝寵愛,賜封号長安的公主,門第煊赫,無出其右。
他是裴氏最出色的子弟,也是皇族中備受矚目的天之驕子,肩負無數期待,掌握滔天權勢。
平日端方清正,禮數周全,可性情底色是不容反駁的,手下之人也莫不順從。
所以他可以毫無顧忌,言辭刻薄她,但她憑什麼反抗呢?
下了船,她該知情識趣,裝作不曾認識過他。
“請姚小姐配合。”連峰也頗感意外,自家主子再不耐煩姑娘家,也從未說過重話,更别說今日這一番陰陽怪氣的反問,臉皮薄的早就羞紅臉逃開。
這位姚小姐雪白的臉倒也是漫上紅暈,可她拂袖轉身,登上馬車時的背影不卑不亢,透着股無能為力,但柔韌如春柳。
“郡王,姚小姐的婢女犯了什麼事?”李欽湊上來,仍不死心。
裴承聿淡淡瞥一眼他狼狽的傷,反問道:“李公子是想打聽審刑院的案子?”
“豈敢豈敢……”
李欽恨恨咬牙,可目光不敢過于放肆。
來日方長,他等着太子登基,清算裴氏兩頭讨好的一天。
一行人馬絕塵而去,不久,抵達審刑院。
秋意被官差帶走,而姚雪喬則被連峰請去裴承聿的官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