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蕭珩将一本《急就篇》交給阿玉,讓她每日臨摹學習。
自此每至掌燈時分,陶案上便多了道纖瘦的身影。
阿玉總習慣性地蜷在案角,給蕭珩騰出大半位置,蕭珩每每瞥見她懸空執筆的手腕時不由得眉頭緊皺,擇日便讓衛昶在他的陶案旁邊置了一張小陶案。
這樣一來,兩張幾案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兩人共用一盞燈燭,和諧融洽了許多。
……
半個月後,南方發生動亂,陳非自請平叛,太後允準。
同時太後的生辰宴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當中,隻不過太後今歲要求,在後宮建一所仙居苑,山水樓閣,琳琅珍寶,一樣都不能少,美名其曰身老後要在此養老修仙,為國祈福。
此言一出,大臣面面相觑,親太後的一派自然是大肆贊揚,極力支持,還有一小部分畏畏縮縮,不敢言語隻能默認。
就在此時,王顯和于忠幾乎是同時站出來表示了反對。
太後仿佛早有預料,側首笑盈盈地問元旻:“陛下以為如何?”
元旻嘴角微勾:“母後想法甚好,朕覺得還應該在苑中再添些奇珍異獸以供賞玩,若母後允準,兒臣願親督此事。”
“吾兒甚孝。”
殿内一片死寂,再無人反對。
下朝後王顯在偏殿将元旻的褲腿小心翼翼地挽至大腿處。
青紫瘀痕遍布膝蓋,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王顯蘸藥的手抖得差點掀翻藥箱。
這些都是因太後罰跪皇帝留下的陳傷。
王顯雙目赤紅,憤憤不平道:“陛下,太後如此待您,今日在朝堂上您又何故……”
“宋内侍。”元旻突然揚聲打斷了王顯的話。
“奴在。”
“奉一盞茶來。”
“是。”宋懷清退出殿外。
元旻這才說道:“王侍禦,在他人眼中,你所言便是朕所言,還望卿時刻謹言慎行。”
“可是,陛下……”
“王侍禦!”元旻壓低聲音,“南方地動需陳非的刀來舔血鎮壓!”
王顯怔了怔,悲歎一聲:“是臣無能。”
“秃鹫吮血罷了,遲早有折翅堕淵的那一天,大人不必介懷。”
“是,微臣謹記。”
王顯仔仔細細給皇帝上好藥然後深伏一禮退下。
深夜。
宋懷清抓住殿裡的一個小太監問:“皇帝可和王大人說了什麼?”
小太監将原話複述一遍,宋懷清一一記下,次日偷偷上報給太後。
另一面,蕭珩與薛仲懷并辔而行。
薛仲懷嘴裡叼着一根幹草葉,問:“太後要建仙居苑,如此勞民傷财的事情你怎麼沒站出來反對?”
蕭珩反問:“反對有用嗎?”
薛仲懷咧嘴一笑,吐掉草葉:“沒用。”
兩人皆是聰明人,話不必言盡便能心照不宣。
薛仲懷揚鞭一甩,朗聲道:“走!喝酒去!”
蕭珩搖頭:“不去。”
“我請你!去樊樓!”
“不去。”
薛仲懷眯起眼,狐疑地打量他:“嘿,我說你最近忙什麼呢?好幾次說去你家喝酒你不讓去,如今我請你去樊樓也不去,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蕭珩唇角微勾:“忙着檢查家中孩子的課業。”
“孩子?!”薛仲懷險些從馬背上跌下來,“你連個女人都沒有,哪兒來的孩子?糊弄鬼呢!”他話未說完,蕭珩已一夾馬腹,揚塵而去,隻餘薛仲懷在後頭跳腳:“喂!蕭容瑛!你給我站住!!”
蕭珩恍若未聞,縱馬離去。
屋内,博山爐青煙袅袅,阿玉跪坐在陶案前,一筆一劃地謄寫着《急就篇》。
宣紙已摞了厚厚一疊,墨迹未幹的最新一張剛擱下,門扉便“吱呀”一聲輕響。
“哥哥,你回來啦?”她眸子一亮,忙不疊擡頭。
蕭珩“嗯”了一聲,徑自走來,指尖挑起那疊宣紙細細檢視。半晌,他眉峰微蹙:“字無錯漏,但形散神失。”
阿玉耳根發燙,低頭絞着衣角。
“衛夫人的簪花小楷清麗婉轉,卻暗藏筋骨,你日後便臨她的帖。”他撩袍坐下,朝她招手,“過來。”
阿玉挪到他身側,被他圈在懷中。
蕭珩執起她的手,筆尖輕觸宣紙:“凝神靜氣,腕懸而穩。”他的呼吸拂過她耳畔,溫涼如玉,卻讓阿玉脊背繃得筆直。
一紙終了,蕭珩松手道:“我隻教你這一遍,剩下的自己練。”
阿玉回到小案前,抿唇回憶他運筆的力道。
更深夜重,銅壺滴漏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内格外清晰。
沒多久案上的宣紙就又摞了厚厚的一層,蕭珩目光落在她發抖的手腕上:“今日就練到這吧。”
“哥哥先歇息吧,我想再練一會兒。”她頭也不擡,眉間凝着倔強。
蕭珩也不再多言,轉身離去,隻是第二日上朝前吩咐衛昶給阿玉買一盒虎骨膏叮囑她日夜塗抹。
翌日,蕭珩下朝歸來時,阿玉仍在伏案疾書。見他進門,她慌忙捧上字帖,指尖還沾着墨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