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萬象更新。
皇帝年幼,由陳皇後垂簾聽政,中散大夫蕭珩遷為侍中,位同宰相與尚書令于忠分庭抗禮。
一時之間,朝中議論紛紛,其中尚書令于忠直言痛斥蕭珩浸營邪術,德不配位,其他大臣更是拿先帝當日隻給蕭珩虛職不給實權這件事來斥責皇帝違逆先帝。
元旻無法隻好一拖再拖,而蕭珩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禦醫治好他的眼睛後便專心處理先帝下葬的事宜。
最後力排衆議任命蕭珩為大魏侍中的人居然是陳皇後,她以先帝在時對蕭珩多加贊譽,本人才學過人為由替蕭珩正名。
既有皇後下令,其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這一場權力相争便也暫時落下帷幕。
蕭珩出宮那天已經是七日後了,彼時正值黃昏落日,霞光滿天。
他剛剛跨出宮門,身後便傳來王顯的聲音:“蕭大人請留步。”
蕭珩回頭停下。
王顯走到跟前,語氣生硬:“當日在景明寺的時候,蕭大人既然有遺诏何故不告知于我,反倒繞這麼大一個彎子讓人擔驚受怕!”
蕭珩聞言微微一笑:“先帝遺诏事關重大,我自然是不相信任何人。”
這一句話冷漠至極,無禮至極。
王顯沒想到他這麼直言不諱,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王侍禦還有事嗎,若沒有我便回去了。”
王顯年逾四十,可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過弱冠,他的出身,為人做事都是王顯讨厭至極的,如今見他如此便也懶得多費口舌,于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蕭珩也不惱,遙遙朝他揖禮後便上了回府的馬車。
*
那日衛昶護送蕭珩在值房拿到遺诏後便被要求即刻帶阿玉出宮回府。
如今已過了七日,他站在府門前翹首以盼。
馬車由銅駝街轉入永和裡,很快便到了蕭府門前。
“郎主,到了。”駕車的馭夫恭敬道。
車簾被侍從掀開,蕭珩剛從馬車裡下來就看見了站在一旁傻樂的衛昶。
“郎主,您的眼睛好啦?”
蕭珩聞言“嗯”了一聲,問道:“府中一切安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大家都很挂念您!”
“嗯。”蕭珩擡腳朝府中走去。
蕭府是典型的貴族府第,大門為庑殿式,宅院内部有數組回廊通往各個廳堂。
不過其他京中貴族多愛好在院中修建園林,鋪陳假山流水以供遊玩賞樂,而蕭珩卻在後院辟了一方櫻桃園,據說還養了兩隻仙鶴,每到仲春三月,櫻桃花開十裡,粉白堆砌,仙鶴遨遊恍若仙境。
外人因此還給蕭珩起了一個綽号“鶴倌仙人”。
“既是鶴倌為何又稱仙人呢?”
彼時阿玉正同府中的庖廚劉伯蹲坐在廊下一邊摘豇豆一邊聊得火熱。
劉伯聞言笑了笑,眼中都是敬慕:“聽說有日蕭大人赴宴清談會,那日大雪紛飛,跋涉難行,可大人身著鶴氅裘,面色從容,涉雪而行,其他人見了紛紛贊歎不已,視為神仙中人。”
阿玉聽見他的話不由得想起初見蕭珩那日,他一襲白衣款款而來,她餓得神志不清也以為是神仙下凡了。
“嗯,我覺得也是。”阿玉鄭重地點點頭。
兩人正閑扯,蕭珩不知何時已從廊下走到跟前,阿玉一驚手中豇豆掉在了地上。
“郎主。”劉椿站起來彎腰行禮,神态謙卑。
阿玉見狀也連忙站起來,可擡頭看見他的那一刻,整個人卻愣住了。
蕭珩今日穿着與往日不同,朱紅色朝服,腰間配以金絲玉绶帶,戴漆紗籠冠。
阿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以往他素來随性有飄逸疏離之感,可今日烏發束起,身端體直,倒多了一絲清朗威嚴,可……不管怎麼穿,這個人都是好看的,像是住在天邊兒的仙人,遙不可及令她懼怕。
蕭珩并未看她,隻對劉椿叮囑道:“今夜有貴客,他不吃羊肉,備桑落酒。”
劉椿笑臉稱“是”。
待蕭珩走遠後,劉椿轉身對阿玉說:“我出去采買食材,你幫我把豇豆洗好放進籃子裡。”
阿玉連忙說:“大伯,你帶上我罷,好久沒出院子了我有點悶。”
劉椿上下掃了她一眼,面露難色:“玉丫頭,你這……不太方便。”
阿玉跟着衛昶回府後就換下那身紫綢袍衫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現下她右手袖子不翼而飛,左褲腿上還有一個大洞,确實不太體面。
“那……那我還是洗豇豆吧。”她臉上一熱,忙低下頭。
“如今郎主回來了,玉丫頭你去向他要一身姑娘穿的衣服,郎主定會應允的。”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劉伯。”
劉椿笑笑挎上籃子往外走了。
阿玉翻攪着手中的豆子,心中煩躁,她來這裡七日了可蕭府這麼大侍奉的人卻不多,更重要的是這裡隻有男子沒有女子,所以她連一身合适的衣服也沒有。
“阿娘,我好想你。”阿玉邊做活邊喃喃自語。
*
東草堂。
青色流蘇帷帳層疊似浪,室内氤氲彌漫着藥草的香氣,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扶在浴桶沿上,男人烏發如瀑盡數散開,脖頸微仰,凝在喉結上的水珠順着胸膛滑下更低處。
蕭珩雙目微阖,似在小憩。
“郎主,薛統領到了。”門外傳來衛昶的聲音。
蕭珩從浴桶裡站起來,修長的身形在帷帳上落下一道白皙的影子,他随手披上一件禅衣,低聲道:“引他在西館就坐,我即刻便來。”
“是。”
衛昶出了東草堂剛要請薛仲懷去西館,誰知那人自來熟的很,懷裡抱着一隻三花肥貓便往西館去了。
“啧,你家團子又胖了不少啊?”衛昶追上薛仲懷作勢要去捏那隻貓的肚子卻發現那貓身上竟穿着一件粉色的小裙子,還是綢緞做的,從脖子裡套進去兩隻前腿還細心留了兩個洞。
“薛統領,您這是?”
薛仲懷連忙後退兩步,滿臉嫌棄:“我家團子是女孩子,怎能讓你這诨厮亂摸。”
衛昶連啧三聲:“好好好,我不摸,大人且等着吧,我家郎主即刻就到。”
“不急不急,先上兩壇桑落酒讓我解解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