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一隻白的龍形生物盤起軀體擋在三人面前。發光的金黃瞳孔轉動兩下,半條身子扭成一個怪異的角度,蓄勢待發。
這是夏油傑不久前祓除的「虹龍」,實力強大,同時也是他目前持有式神中防禦度最高的。
“盡快解決它!”黑發少年朝式神發出指令,并快速起身将母親扶到一旁。
原地隻剩殘影,虹龍那充滿非人感的頭顱撲咬上前,從中間刺穿怪鳥!怪鳥瞬時發出唳叫,身體血流不止,抽搐彈動。
半空中的裂口女一邊尖笑,一邊高舉鮮紅色的巨型彎剪,猛地一下,獵物完好的另半邊眼球被紮穿!
怪物臨終前擠出一聲粗啞的鳥呖,在衆人眼前碎成幾節。
殘肢濺到地面蠕動幾下,接着慢慢消散。
他走到虹龍旁邊,輕撫,再收回式神。兩根指頭反手一勾,抽出怪鳥的咒力核心放進口袋。
閣樓角落的女人眼皮狂跳。
什麼東西……這些都是什麼和什麼?
那些尖嘯聲還反複在大腦内重播。她神志跟被抽離完再塞回去一樣,心髒不受控地跳到喉嚨。她強行壓下這股反胃感,腳步發虛地走過來緊緊抱住兒子。
“媽媽……”少年看向母親,不知所措。
夏油爸爸捧着醫藥箱靠近,唇色發白沒有說話,隻是蹲下撩起孩子的褲腳。
“你受傷了,小傑……”
“啊!沒關系,隻是簡單擦傷而已。”
夏油傑低頭想阻止爸爸反複往小腿上抹碘酒的動作,這才看見那掌心上有四個彎彎的、小小的血印。
我好像搞砸了。
他這麼想到。
一家三口坐在尚算完好的沙發上。兩個大人緊緊握住夏油傑的手,媽媽聲音飄忽:“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開始的?”
“國小的時候,在學校上課突然就看見了。”
“……那當時?”
“我和老師講了,不過對方沒有相信。”夏油傑說得輕快,“嗯,這也很正常啦。”
“……”
夏油媽媽突然想起一段塵封很久的回憶。
是這樣。
是這樣!這孩子的上學經曆,從來都不平靜!
幾年前,常年優等生的夏油傑被聯系上家長。因為老師在電話裡哭了,所以那一次談話的性質很嚴重。
同樣是夏天,陽光透過課室窗戶灑在黑闆上,國文老師背對着學生們,手中的粉筆在黑闆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夏油傑習慣坐在後排,他嘴巴抿住,眼睛緊緊地盯着老師肩膀上那個不尋常的存在。
一隻長着觸須、胞瘡的怪物。
怪物正趴在老師肩膀上——
對視了!!
老師的嘴巴高頻率輸出,他卻一點也聽不見,腦子完全被那個趴着的怪物震驚住了!
或許是盯得太久,老師第三次回頭時點了夏油傑起來回答。
“……”
“……沒錯,不過夏油君,你剛才一直很奇怪的看着老師,可以告訴老師你在看什麼嗎?”
“怎麼了?難道是身體不舒服嗎?”年輕的國文老師走下講台,來到小不點夏油傑身邊,俯身問道。
夏油傑猶豫了一下:“老師,你身上有怪物。”
這樣似乎會引起麻煩,但還是要說出來才行。
“诶?”對方的表情瞬間變得奇怪又别扭。“夏油君,你可以把你的話對其他同學大聲重複一遍嗎?”
“高永老師身上有一隻怪物。”
黑發小男孩用平時的音量,一字一句,認真地重複。
課室裡頓時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同學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笑聲如同海浪席卷了夏油傑。
小小的身體尚不能準确理解“自尊心”的概念,他隻記得那時很難受,周圍的空氣都被同齡人的笑聲和老師嘲弄的目光擠壓殆盡,喘不過氣。
奇怪,大家為什麼都看不見那隻醜陋的怪物?
他又着急道:“真的!就在老師背後啊!”夏油傑無比認地盯着大人,希望對方相信自己。
站着的人表情愈加怪異,半晌,開口道:“夏油君,撒謊是不對的,這是誰教你的?”
這天放學,夏油媽媽開車趕到學校向高永老師道歉,此事作罷。
“小傑,今天為什麼要那麼做?”說話的人面色很沉。
夏油傑低下頭,小聲說:“……媽媽,我沒有撒謊,我真的看到了怪物。”
“你怎麼能這樣?天哪!你知不知道……哎!這要給别人留下什麼印象啊?”大人歎了口氣,“我教出的兒子做這種事,真是的。你讓我怎麼跟老師解釋?”
自此,他主動忽視了那股悄無聲息的排擠,和滿學校遊蕩的怪物們度過了國小時期。在孤獨中,他将自己吃得一幹二淨。而在群體中,他被衆人吃掉了。
“……”
不會吧?傑才丁點兒大就要面對怪物嗎?
夏油媽媽整個人接近崩潰。
她好想大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自己!?
轉念她又反應過來……是的,孩子說過,隻不過自己完全不相信,第一時間用打擊、指責回應了傑。
她都做了什麼啊!!
“小傑…對不起!對不起!”
沙發上的女人沉浸于往昔,片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抱住他淚流滿面,聲音顫抖:“對不起,小傑,你沒有撒謊。你保護了爸爸媽媽,你是……你是好孩子。”
夏油傑被媽媽箍得有點難受,他悄悄調整了一下坐姿,溫柔地拍拍媽媽的手,低頭數地闆上的紋路,沒有開口。
媽媽把小少年摟在懷裡,額頭抵着額頭,手輕輕撫摸着夏油傑冰涼柔軟的小臉蛋,閉上眼,有些艱難地開口:
“爸爸媽媽…都是普通人,我們……我們,看不見你眼裡能看見的那些東西。這些年來很抱歉沒能保護你。”
幾股熱熱的東西滴到夏油傑的脖子上,燙得他有點不自在。
“是的,傑君在爸爸媽媽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夏油爸爸用掌根按一按眼眶,仰頭深吸了一口氣,“請你…原諒爸爸媽媽,你成長得太快了,但爸爸媽媽會努力跟上你的。”
原來是這樣啊。
我在長大,大人也要長大嗎?夏油傑點點頭,腳尖在地闆上輕輕摩挲。
他感覺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有點不真實。
馴鹿和雪橇停在門口。它們竊竊私語——哎呀,哎呀,不好了,遲到了好久呀!它們有些不安,輕輕地敲響小少年的心髒。動作太輕、太鈍了,揚起一地灰塵。這股酸澀的陳舊氣味積攢太久,變得陌生,嗆得他眼睛發脹、有些喘不上氣。
一份不合時宜的禮物,他這麼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