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峙的影子投射在鼎盛大廈頂層的玻璃上，由于是傍晚的緣故，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天的夕陽好極了，紅豔豔的，像潑灑在天盡頭的鮮血，預示着接下來一段時間是适合啟程出遊的好天氣。

那之後不久，他們果然出遊了。

陸峙沉默的注視着窗外的萬裡高空，夜很深了。

他身上還穿着這段時間慣常穿的羊絨材質的衣服，但是卻不再是在南半球暖春之中溫和随性的樣子，那股寒意是從他的骨子裡透出來的。

陸峙此行的随行人員是他在E區分部早已埋下的一步暗棋，隻等着在适當的時刻，發揮出最恰到好處的作用。

他全神貫注在手上的文件，并借此避免和自己的老闆有什麼眼神上的交彙，他總覺得這位十七歲就空降鼎晟總部，在極短的時間内扭轉局面，一步一步坐穩總部執行總裁位置的年輕老闆，今天心情并不太好。

他要長他的老闆十幾歲，但是依然看不透他，就好像這次返回C區，他可以打包票說，沒有人，哪怕是那位深得器重的金總助，也不知道陸峙的全部打算。

他一貫是這樣的，完美執行他的指令就可以，不要去探究不該探究的部分，就會得到超乎想象的豐厚報酬。

陸峙不是一個好讀懂的老闆，但是幸好，他也不是一個暴君。

“法爾圖現在是不是在下雨？”，陸峙突然這樣問了一句。

“啊，老闆，之前看天氣監測是這樣的，是一場大雨。”

陸峙合上眼，他想，林栀不喜歡下雨天，她喜歡有陽光的天氣。

法爾圖的春季并不多雨，但今夜的雨幕卻細密的切割着人肺裡的空氣。

她站在雨夜的窗前，長發如海藻四散着披在她身上，更襯得她背影瘦削鋒利。

林栀閉上眼，細細回想剛剛同自己老師的對話，那是絕對不可以再讓第三個人知道的東西。

她長出一口氣，神色平淡一如既往，她剛剛結束了對自己記憶的檢索，确信自己從前的所有研究經曆裡，哪怕是在B區那個無法無天的黑市的那幾年，都沒有見過或聽說過那個東西。

“逆徒，快過來吃藥！你又不想活了？”滿頭白發的老人手裡端着一杯透明的液體，吹胡子瞪眼。

林栀轉身看他，“現在是有一點了，被你氣的。”

大隐隐于市的老爺子眼神遊移，咳了一聲，虛張聲勢道，“你這話說的，我還沒怪你小時候亂翻我東西還不承認的錯呢，咱們扯平了，你個逆徒！”

林栀冷哼一聲。

這位老爺子總是喜歡叫她，“逆徒”。

從前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時候，他就總說她和時夕是逆徒。

在法爾圖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和她見面的時候，他也是脫口而出就是一句，“怎麼才來，讓老頭子等你很久了，逆徒！”

這個氣呼呼的老頭子，怎麼也不像什麼有着豐功偉績的人物。

在法爾圖市，他隻是一個每周二周四固定去舊物市場支起舊書攤的修書匠。

但是他确實是。

萊昂·施萊德。

陸峙之前在C區中心城的家裡同她說過，預備到法爾圖拜訪隐居深山的“著名的腺體學泰鬥，萊昂·施萊德教授”。

那時她已經知道陸峙查到時夕和她讀書時期的事情了，他提這個名字，隻不過是一種試探，因為這位萊昂·施萊德老爺子是腺體醫學史上不可繞過的話題，是一座最高峰，可以說，腺體醫學成為一個獨立學科就是因為他的研究推動的。

他想看看她對此的反應。

當然，那或許也是一個台階，隻要她坦白，可能會有不一樣的後果，隻是這意味實在太隐晦了。

他們都太固執，太警惕。

他們從未對對方放下過戒心，他們不可抑制的越走越近，他們越來越了解彼此。

那時在陸君容的書房裡，電光火石之間，她便明白過來，這一切是專門為她準備的，他要做一些别的事，所以用這些資料拖住她。

而且這說明另一個事實，陸峙對她底細的了解，比她以為的還要深。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他在知道了自己的一部分底子之後，為什麼僅僅把它用在将自己留在E區這種小手段呢？

明明他可以或是明示或是暗示，充分的利用她，這是她一開始許諾了的。

林栀前所未有的好奇起來。

不過就算陸峙不提出要來E區，林栀也會借口去尋找舊書，在差不多的時間回一趟E區的。

陸峙一直覺得她這一個月精神和氣色好了很多，這也不是單單因為她近期吃得好睡得香的緣故，而是因為她終于和自己隐居山野的老師碰上面了，并且服用了他專門為她那腺體病做的新藥。

之前她在B區待了滿打滿算有五年，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收到消息說那片的腺體醫學實驗室有了新的突破，她熟悉B區的大部分城市，也曾遊走于區内幾個有名的大學實驗室，有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時夕教授做擔保，進入那些地方并不是什麼難事。

與此同時，她去了黑市，以便接觸更多信息，那地方雜得很，她不小心惹了一點點小麻煩，在那裡不太好待下去了，而後在時夕罵罵咧咧的安排裡，來到了C-1區。

林栀這個人給人留下的印象各不相同，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很少畏懼什麼。

但是林栀暗暗發過誓，絕對、絕對不能讓時夕知道——就算時夕已經有所懷疑——她到死都不會承認，當時她是故意闖下禍的，嘿嘿。